羡鱼从没想过,熊孩子会为自己考虑。
华竟然会在自己喝醉酒后,送上解酒的水果和酸奶。
他心下讶异,很快,华又说这是策士长的主意。
羡鱼瞬间明白了下属的用意。
无非是不想让两任上司关系太僵嘛。
刚好,他没收了华的压岁钱,姑且算是和熊孩子扯平了。
见到对方主动递了台阶,他也没有继续搞人心态的道理。
好歹是他的继承人,要是关系闹得太僵……难免会影响他退休。
羡鱼原本想着,吃点水果、喝点酸奶,待在落地窗前放空自己,这一晚上就过去了。
这次年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亲近的、不亲近的下属聊天。
如果社交需要使用技能,那此刻的他,早已耗光了蓝条。
羡鱼只想一个人待着慢慢回蓝。
谁知道熊孩子下了楼,刚好和他碰上了。
人都走到他眼前了,总不能不打招呼吧?
羡鱼只得调整好心情,用「太女殿下」这个称呼调侃熊孩子。
对方怔愣一瞬,接着绷着小脸,语气认真地说:
“你之前说过,你只需要我帮你做一件事,这件事,我已经做到了。”
羡鱼回想一番,眼睛里带着笑意,他神色放松,朝着熊孩子点了点头。
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只有华能使用「羽渡尘」。
而继承人的人选,不只有华,还有岚和观良。
至于同样优秀的马蒂……羡鱼实在是不放心。
心思单纯的科研天才,不该为政务所烦恼。
反正那枚能够签订契约的「神之心」道具,还有一次使用机会。
要是华和观良实在不愿意,那他大可以借用道具,让岚来接替他的位置。
这才是他真正的打算。
对着观良,羡鱼特意调转了前后顺序,把策士长作为最后的人选,排到了末位。
对方不会觉得「巡猎」星神会回到仙舟接替元帅之位。
只有这样,观良才会想尽办法、帮着他,让华成为继承人。
反正也就十年的时间。
到时候,他就能解脱了。
当然,在此之前,也要让策士长,和同样无法死去的下属获得解脱。
羡鱼答应过马蒂,不会用中子枪剥夺任何人的性命。
除了中子枪,能了结他们性命的,只有巨像了。
可是,用巨像未免太疼了吧?
想来想去,由他来动手,才能让他们更轻松、更快地死去。
这样,才不会遭受太多痛苦。
十年而已。
羡鱼一边想着,一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让华落座。
等华靠近水吧台,羡鱼这才意识到了问题。
水吧台的凳子太高了。
两人的关系并不亲密,远没有到华能接受他、把自己抱起来的程度。
再加上,羡鱼先前有前科,这时候的华,恐怕会更抵触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
考虑到华的心情,羡鱼坐在原地没有动,仍维持着用手撑着下巴的动作,看着小孩费力地用手撑着椅子,抬脚踩住脚踏,这才坐了上来。
羡鱼语调放松,好似在与对方聊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你说你没有这样的爸爸,巧了,我也没你这样的孩子。”
“我只是你的监护人。”
“准确来说,在仙舟户籍上,我是你的监护人。”
“十年后,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眼前的小孩表情变化莫测。
羡鱼没有在意。
他用着与方才并无区别的语气,问:
“好了,是睡不着吗?需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哄你睡觉吗?”
华绷着小脸,摇了摇头。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羡鱼深深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孩相处啊!
尤其还是年龄这么小的……女孩子。
羡鱼的蓝条早已告罄,分不出任何心神找话题,于是随口问道:
“你的奖券呢?”
华只看着他,不发一言。
羡鱼见状,只觉得好笑,轻声哄着:
“好了,说扣你压岁钱,就只会扣压岁钱,不会拿你奖券的。”
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掏出奖券。
羡鱼接过,匆匆扫了一眼,记住上面的地址后,又把奖券还给了华。
他站起身,朝着华伸出手,作邀请状。
“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你收到的礼物吗?”
华神色迟疑,没有把手搭上去。
羡鱼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现在的他,十分擅长换位思考。
要是他遇上哪个大人,把他压岁钱抢走,他估计也要闹脾气了。
羡鱼转身朝着落地窗走去。
这座酒店坐落于人工岛,如今夜色已深。
如果换到中底层的房间,兴许还能看见与亲友一同玩乐的仙舟人。
只可惜,在顶层的落地窗前,只能看到,彻夜长明、由点点亮光所勾勒出的海岸线和各类建筑。
羡鱼很快找到了华的礼物。
他抬手为华指了个方向,说:
“那里,就是你的礼物。”
华看了过去。
她注视着在建筑群中最耀眼、光源最多的那栋楼,沉默一瞬。
华问:“那不是曜青的景点吗?”
“很多人来曜青旅游,都会到那里拍照。”
羡鱼:“……”
曜青会对外开放部分洞天和区域,供游客参观。
只是,为什么他原先留着当奖品的房子……成了曜青的旅游景点?
他耐下性子向华解释。
“那不是旅游景点,是私人财产,现在,它是你的了。”
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羡鱼移开视线,看向海面。
没有被光源所眷顾的海域和天空,成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色块,其中,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船只。
有一艘最为特别,它与酒店坐落的人工岛相隔甚远,却仍能让人一眼看到它。
原因无他,如果其他船只能为酒店客人海钓、浮潜的服务,那么,那一艘船,便能满足星海中富人们所有需求的,海上移动城市。
那是曜青将军递交文件,是这次年会的第二套备选方案,也是华的礼物。
羡鱼不了解邮轮,只能从记忆中翻找出先前看过的文件。
下属提起邮轮时,一笔带过。
他只能照搬文件上的表述。
“那艘邮轮造价多少亿信用点来着?总之,是现如今载客量最多、最豪华的邮轮,目前还没有对外开放,你喜欢的话,可以去玩。”
“让我想想,上面还有什么来着?”
羡鱼顿了顿,努力回想之前与观良、岱阳一同去过的邮轮。
时隔多年,想必邮轮上的项目只多不少。
岱阳先前和他提到过许多项目。
羡鱼稍作筛选,找出能告诉未成年的内容,对华说:
“你可以去打高尔夫,滑冰,冲浪,蹦极,嗯,还有一个水上乐园。”
华:“……”
这个大人,为什么要和她这个十岁的孩子聊蹦极啊?
羡鱼继续道:
“今后,它所创下的所有收益,都属于你。”
他难得替华考虑问题,十分体贴地说:
“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别说邮轮了,估计就连那套房产的物业费、水电费和工作人员的工资都付不起。”
羡鱼说完,纠结一瞬,又道:
“那就暂时由我替你付这笔钱吧。”
好歹扣了熊孩子压岁钱……总不能只进不出吧?总得多少表示表示吧?
羡鱼忍不住为那笔不必要的开销感到肉疼,对着注视着窗外景色的华,说:
“好了,小孩该睡觉了。”
他一把揪住华的衣领。
华:“…………”
之前是扛,这回是拎?
真是不靠谱的大人。
羡鱼不顾小孩的挣扎,三步并两步,揪着衣领,把人拎到二楼的卧室,接着关闭房门,回到落地窗前继续放空自己。
还有十年……哦不,准确来说,今天是华的生日。
还有九年。
他心情愉悦极了,注视着夜色逐渐褪去。
羡鱼扫了眼玉兆上的时间,距离学宫的上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他卡着点找来女侍者,让对方准备早餐并叫华起床。
羡鱼把学宫地址告诉了侍者。
解决完熊孩子上学的问题后,他出了套房,找上下属。
观良见只有上司一人,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问:“华呢?”
羡鱼不明所以:“她要上学啊。”
观良额角青筋直跳:“……你不送她吗?”
羡鱼不以为然道:
“都十岁了,难道还要大人亲自接送吗?安心,酒店会送她上学的。”
观良忍无可忍,他环顾四周,看见了好几位仙舟将军,只好压低音量:
“……你能不能对她态度好点?”
羡鱼想,我若是待那孩子好,那才是害了她。
羡鱼笑笑,说:“这样,对她、对我都好。”
观良瞬间陷入了沉默。
是啊,上司十年后人就没了。
对方认为,没必要再多一个人为他伤心,认为长生种会有很多个十年,他的这十年,对华来说,无关紧要。
羡鱼低头一看玉兆,刚好到了上班时间,当即和策士长聊起了公事。
观良一心二用,一边聊公事,一边思考该如何让上司正确地教导继承人。
元帅能够做到其余人做不到的事。
比如平平无奇却能封印「寿瘟祸迹」的符纸。
那群下属只会抱着瞻仰神迹的心态,看一眼、再看一眼,完全不敢仿照着画符。
现如今有了华当上司的继承人,估计也会教给对方吧?
如观良所想,没过几日,上司就找人备好了黄纸和朱砂,主动找上华,吩咐对方等到凌晨十二点时,再找上他。
一听时间,观良果断吩咐侍者,让其在上司的宅邸中,为华腾出一个房间。
上司总会在子时画符,看来,是准备把他所擅长的事物,教给华。
画符最为损耗精气神,干脆也别来回折腾了,直接住在这里算了。
又过了几日,华发烧了。
观良得知此事,只以为是简单的小毛病。
他的上司,特意找来了丹鼎司司鼎为华治病。
观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还说什么对他们两人都好……明显是真上心了,没把华当继承人,只当孩子看了吧?
要真是如上司所说,哪里还会特意找来司鼎啊?直接随便找个医者不就行了?
羡鱼对下属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
他问过司鼎后,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羡鱼相信他的司鼎,区区小毛病,肯定隔天就好了。
画符是有禁忌的,其中一条,便是人不能在神志昏沉之际,例如醉酒、生病时画符。
华很有天赋,学得很快,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画出封印「寿瘟祸迹」的符纸。
等到第二天,司鼎苦着脸找上他,他这才察觉到了问题。
司鼎开的药,没有任何作用。
羡鱼倍感不妙。
难不成……是因为他教了华画符?
不应该啊,他和华说过很多注意事项,对方都一一照做。
羡鱼跟随司鼎和策士长,来到华的房间,俯身摸了摸对方滚烫的额头,没有说话。
他环顾四周,视线一扫,看到了桌上的黄纸。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符纸?
或许,不是华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或许他所擅长的符,不能教给这里的人。
羡鱼从中翻找出那叠华用来练手的符纸,问司鼎:
“有火吗?”
司鼎摇了摇头。
观良瞪大眼睛,顾不上旁边的司鼎,连忙低声道:
“你这是……要烧掉这些符纸吗?”
羡鱼点了点头。
策士长深深叹了口气。
上司的情况……真是令人忧心啊。
他语重心长道:“那你好歹换个地方吧?别在屋里啊,华还发着烧呢。”
羡鱼怔愣一瞬。
他闭了闭眼,朝外走去,用火烧掉了符纸。
兴许是因为司鼎的药,也兴许是羡鱼烧掉了符纸,华在隔日,便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疼,再睁眼,刚好看见那个恶劣的大人,坐在她的床头。
华侧过头一看,只见对方手里正揪着她的一缕头发。
羡鱼再抬头,刚好与华对上视线。
他缓缓松开握着头发的手。
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摸到了粗细不一的、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她问:“这是什么?”
羡鱼抬手,用手背试了试小孩额头的温度。
他没有说话,华等了好半晌,才得到答复。
羡鱼说:“这是长生辫。”
华愣住了,她眼神微动,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羡鱼轻声安抚道:
“今晚好好休息,不学画符了,明天放学回来,学点更有意思的。”
他神态自若地站起身。
羡鱼身着黑色大衣,借着动作的遮掩,他把无意间薅掉的一小团头发,塞进大衣口袋里。
他想,到时候,吩咐厨房多给华做点生发的饭菜吧。
又过了一日,华放学回到羡鱼的宅邸,还没等她把书包放下,就被对方托着腋下,举了起来。
羡鱼两手举着华,语调轻快极了:
“看,岚,这就是我选定的继承人——”
华与蓝发黑眼的男人对上了视线,两人一时无言。
那位名为「岚」的男人率先开了口,问道:
“……你是自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