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的表情和语气与以往并无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那双百无聊赖、空无一物的眼睛,亮了起来。
此刻,他眉眼带笑,好似发现什么有趣的玩具,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
羡鱼露出再亲和不过的微笑,用再愉悦不过的语调,邀请岚和他一同杀死星神们。
好似不是要杀神,更像是在邀请岚与他玩什么游戏。
岚盯着羡鱼伸出的那只手,神色微动,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会相信,会有人同时具备残忍与仁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呢?
准确来说,那是对除仙舟人以外的、对万事万物的极端漠视。
元帅从不指望自己的付出,能让仙舟人给予什么回馈。
他从不计较、从不在乎自己的付出。
可当他要收回这份好意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挽留余地。
整个宇宙中,除了被元帅划进保护范围内的人类,再强大的敌人,乃至星神,他都不会在乎。
羡鱼见岚没有答应,不由得叹了口气。
既然他和岚能够杀掉星神,为什么不去杀呢?
提前抹除掉有可能会威胁到仙舟的不稳定因素,难道不好吗?
岚也好,策士长也好,为什么不理解他呢?
羡鱼站起身,一手拢住身上的披风,另一只手按在岚的肩膀上。
他低头俯视,皱着眉道:
“岚,别摆出这副表情,搞得我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恶人一样,我又不是要毁灭宇宙,我只是想杀掉一些星神啊?这个想法很过分吗?”
羡鱼很是不解:
“明明这对你我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难题啊。”
岚闭了闭眼。
换作任何一个人,听过对方的这番话,都能轻松窥见言语中的疯狂。
那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单纯想要杀掉星神们的疯狂。
可是,杀掉那些星神之后呢?你又会做些什么?
岚提起他们先前定下的契约:“你我约定过,你不得滥杀。”
羡鱼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原本想说,杀星神能算滥杀吗?
接着,羡鱼又想到了他与岚定下契约的时间。
所以,在很早之前,岚就已经和其他星神达成合作了吗?
羡鱼微微俯下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岚。
他耗费心思、宁可抹除自己的功绩,也想要替对方拉仇恨,提升实力……
如今,他只是想杀几个星神,岚都不肯答应。
羡鱼迅速控制好情绪,没有再继续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想想也是,岚又不是人,哪里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呢?
靠谁不如靠自己,既然岚不想杀,那就由他来动手。
羡鱼一边思索该拿谁开刀,一边敷衍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劳烦「帝弓司命」了。”
岚没有说话,转而盯着羡鱼胸口处逐渐被鲜血浸透的绷带。
祂抬手起一只手,扣住羡鱼的肩膀,开始转移话题:“你的伤口在流血。”
闻言,羡鱼的心中再次升腾起怒火。
不是,岚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转移什么话题啊?这是重点吗?
他一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不再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岚。
岚松开了扣着羡鱼肩膀的手。
没等羡鱼反应过来,岚已经将手移向他的颈侧,迅速按压住他的颈动脉。
那是能致使人昏迷的要害,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羡鱼只觉得眼前发黑,在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他隐约听见岚叹道:
“……你没有失败,你成功了。”
羡鱼:“……”
你有毛病吧!不会以为说这一句奉承话,就能扯平吧?!
羡鱼脑海中闪过无数句脏话,接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恢复意识时,看到了阿基维利。
灰发金眼的青年面带忧色:“挚友,你一定要好好养伤啊!”
羡鱼仍记恨岚先前把他打晕的举动,心中怒气未消。
但对着好声好气、关心他身体的阿基维利,他强行控制好情绪,十分配合地点点头。
羡鱼坐起身,靠在一早准备好的靠枕上,第一时间调出很久没有看过的系统地图。
在他没有佩戴魔阴身debuff的期间,各个仙舟的满意度掉了不少。
羡鱼只好继续佩戴debuff,一旁的阿基维利拿出一件黑色的风衣,一边献宝似地向羡鱼展示着,一边讲述着这件衣服的由来。
他静静地听着,看着那件衣服,瞬间明白了阿基维利的用意。
之前,羡鱼的所有衣服,都是下属们送来的。
社交技能点满、朋友遍布全宇宙的阿基维利,哪里会不知道呢?
这位星神听闻下属们的消息后,或许思考了很久,才决定为他送上一件衣服。
羡鱼没有拒绝,笑着向阿基维利道谢。
阿基维利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而提起自己在开拓途中遇到的趣闻,祂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羡鱼:
“说起来,你认识「智识」星神吗?”
羡鱼不动声色地反问:
“「智识」星神?祂怎么了?”
阿基维利见自己提起「智识」星神时,挚友并无异状,放心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过节呢……没事就好。”
羡鱼琢磨了下这句话所透露出的信息。
阿基维利和「智识」关系很不错。
看来,他能和「智识」和解成为挚友。
他定定看着阿基维利,笑道:
“怎么?你是听到了什么传言吗?要说过节,不应该是祂的信徒,和假面愚者有过节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基维利挠了挠头,恍然大悟:“也是哦……”
羡鱼刻意顿了顿,叹气道:
“毕竟那可是知晓宇宙一切秘密的「博识尊」啊,我这个人类,怎么敢和星神有过节呢?挚友,你能替我给「博识尊」带一句话吗?”
阿基维利掏出通讯设备:“带什么话啊,我把你拉进群里——”
羡鱼:“……”
他在心里赞叹阿基维利点满的社交能力。
挚友,不愧是你,甚至还能说动星神,让祂们加入群聊……
【阿基维利邀请您进入「宇宙一家人」】
羡鱼用那只没有打留置针的手,敲打着字。
【听说我和博识尊有些小过节,借此机会澄清一下:)】
发完这句话,羡鱼心满意足地放下玉兆。
已经和「智识」星神和解了,能借着对方的名字四处挖人了。
阿基维利表情迟疑,放下通讯设备,问:
“挚友,祂让我问你,为什么阿哈会耗费十分之一的神力,毁灭星系呢?”
羡鱼挑眉:“原来「智识」星神也有解不出的难题,看来也没那么厉害啊。”
「智识」看穿了真相,知道炸祂的不是星神,是羡鱼,借此机会,祂问羡鱼,为什么要炸祂。
羡鱼没有说出真相,做出和「智识」一样的选择,拿着阿哈当借口,漫不经心道:
“如果是阿哈的话,答案很简单啊,因为那些星系没人。”
阿基维利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将答案转述给「智识」星神。
不知为何,对方给阿基维利发来一串省略号。
阿基维利没有在意,放下通讯设备,继续和羡鱼聊天。
祂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提起羡鱼的伤心事。
羡鱼看着阿基维利斟酌措辞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主动聊起自己之前的下属。
阿基维利见状,彻底放下心来,十分配合地聊起了衣服。
羡鱼接过那件衣服,本想直接穿上,却因为手上的留置针,只得将风衣披在肩上。
他随口道:
“说起来,我先前公务繁忙,从来没亲自试过衣服。”
阿基维利:“……啊?”
“都是下属雇佣几十个与我身量相近的人,替我试穿,再拍下照片。”
阿基维利:“……听起来好忙啊。”
「开拓」星神感到有些震撼。
祂和无名客们对衣食住行没太多讲究。
他们经常在开拓时购置稀奇古怪的物件,大手大脚花光列车预算,被列车长怒骂。
穷困潦倒时,阿基维利还得和无名客们四处打工挣信用点。
因此,祂乍一听到挚友这种挑选衣服的方式,不免感到震惊。
所以完全不需要本人花时间试衣服吗?只需要看照片选衣服吗?
阿基维利忍不住感慨:
“连试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吗?挚友,你太忙了吧,什么时候能与我一同游历星海呢?”
羡鱼叹气:“怎么也得等我找到继承人再说吧?”
阿基维利也跟着叹气。
一人一神又聊了几句,阿基维利离开了。
羡鱼开始为继承人的人选发愁。
至于星神?暂时放一放吧,反正什么时候都能杀。
他削减了自己给马蒂的科研资金,将这部分金钱用来帮助其他星球修建学校。
羡鱼左等右等,还是没能从仙舟、从这些星球里找到能够接替自己位置的人选。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又一代仙舟人将他彻底遗忘。
久到不知更替了几代的公司股东,再次生下女儿。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和她的祖辈一样,小跑着过来抱住了羡鱼的腿。
羡鱼倍感不妙,正当小女孩要说些什么时,他干脆利落地拿起餐桌上的面包,堵住小女孩的嘴。
股东似乎想到了祖辈与羡鱼的传闻,笑了下,问道:“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呢?”
羡鱼将小女孩递给股东,想了想,说道:“……像月亮的那种吧。”
股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您……接受联姻吗?”
羡鱼:“……”
股东见状,十分识趣地改口:
“或者您需要我们为您做些什么吗?”
股东表示祖命难违,旁敲侧击提醒羡鱼。
羡鱼想起了那条带着股东家族族徽的项链。
他心道,你祖宗可真是好样的。
说是让你们家族为他赴汤蹈火,实则是借着这条传家宝,想要彻底和他、和仙舟绑死是吧?
羡鱼很不走心地糊弄着,很快将这个家族抛之脑后。
直至小女孩长大成人,再次发出和她祖辈一样的发言后,羡鱼再度拒绝了她。
羡鱼四处搜寻继承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蹦出个小姑娘跟他告白,放言要追求他,并给他送上各式各样的礼物,好似真的要追求他一样。
与其说是告白,更像是在走什么流程。
等羡鱼察觉到端倪,问起向他告白、送出昂贵礼物的姑娘时,对方表示:“祖命难违啊!”
原来,最初向羡鱼告白的那个粉发姑娘,将所有古董珠宝寄放在某处,并放言:
“谁能把他追到手,我就把我珍藏的所有首饰传给她!”
羡鱼瞅了瞅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庞,转手替她父母下单了几十本练习册。
小姑娘发出尖锐爆鸣声:“祖训只是借口,元帅大人,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羡鱼很不走心地点点头,敷衍道:“嗯嗯,我知道了,乖,赶紧写作业去吧。”
再扯谎也没用,赶紧写作业吧!
随着时间推移,扬言追求羡鱼的小姑娘换了一拨又一拨,羡鱼还是没能找到继承人。
时间有多久呢?就连能朝空气打拳,怒骂羡鱼的策士长,也扛不住了。
羡鱼来到病床前,安静听着丹鼎司司鼎对策士长的诊断。
司鼎欲言又止,斟酌着措辞,极为委婉地表示,与其继续拖着让人承受痛苦,倒不如早点解脱。
一句话概括,就是该准备后事了。
羡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到司鼎带着其他医者离开后,他上前几步,视线游移,思考着如何让策士长解脱。
是掐脖子?还是用刀一击毙命?
羡鱼对此早有预料,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面对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还想着,到时候让策士长替他向众人念遗书呢。
羡鱼发散着思维。
但凡有能有人用羽渡尘呢?那下属们和策士长,就不用死在他手上了吧?
他想着想着,强行让自己不再思考下去。
想这些有用吗?又不能改变现状,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羡鱼坐在策士长床头放置的凳子上,抬手扣住对方的脖子,正当他打算施力、赐予对方解脱时,策士长动了。
策士长艰难开口:“……你能不能别犯病。”
羡鱼只好收回掐着策士长脖子的手,忍不住叹气:
“好,你先休息,等我回来再杀你。”
策士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