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早该想到的。
这个建在崖底的洞府,门口刻意松懈的守卫,都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但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一次错误的决策葬送了陆川,而这个代价,容北书无法承受。
他不断给陆川按压心口,就像容长洲曾教过他的那样。
容长洲说过,心脏停止跳动是有可能抢救回来的。
此刻,容北书大脑一片空白,唯独记得这件事。
他双眸发烫,仿若隔着一层薄纱,看什么都雾蒙蒙的,耳边的声音虽嘈杂,却达到了某种诡异的平衡,周遭的一切仿佛放慢了节奏,只有他按压陆川胸腔的动作刻不容缓。
“阿渊...阿渊...”
容北书依稀听见有人在唤他,可他并没有理会。
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他该转头看她一眼,该回应她。
可不知为何,容北书做不到。
容北书水雾弥漫的视线里,只有陆川苍白的面孔,颤抖却决然的手心下,是已经凉透了的血液。
堂堂大理寺少卿,常与尸体打交道,整个大理寺乃至刑部,他的验尸水平无人可出其右。
但他竟然看不出陆川的死亡时间是在一刻前。
或许,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已经走了,阿渊...”
身侧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可容北书依旧不管不顾。
直到他的双手被她强行拽开,他才找回些许意识。
“阿渊...阿渊!”
墨玖安大喊他的名字,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
她捧起他的脸寻找他的视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陆川已经走了...阿渊...”
听到她近乎哽咽的声音,容北书空洞的眼睛才好不容易寻回焦距。
陆川已经走了。
这一句仿佛有千斤重,狠狠压在容北书心头,将他的理智震碎。
陆川已经不在了。
就在今早,他还满目欢喜地对容北书说,他娘亲为他求了媒,等解决完幽戮,可否给他放个假,回去见见那个姑娘。
容北书答应后,陆川笑得那么开心。
可往后,容北书再也见不到那样的笑容了。
再也听不到他在耳边叽叽喳喳,再也看不到他和子时在院子里闹腾。
他的生命终止在了十九岁这一年。
原本过段时间就要举行弱冠礼,容北书还答应过他会亲手为他加冠。
在大鄿,只有长辈才可以加冠,容北书知道,陆川把他视作长兄。
容北书又何尝不是呢?
像容北书这么冷清的人,从小到大除了容长洲之外,也就只有陆川对他不离不弃。
陆川不只是容北书的左膀右臂,更是他的挚友,是他没有血缘的亲人。
容北书答应过陆川会给他放假。
答应过陆川,今晚会给他做葱醋鸭。
也答应过陆川,在他弱冠礼上会为他赐字。
容北书随口落下的承诺,最终却成了他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
陆川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满身是血,双目紧闭,毫无生机。
而容北书也再也没有机会向陆川坦白,自己虽嘴上说过他没有正形,可心里从未真的嫌弃过他。
这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还未来得及兑现的诺言,皆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将容北书的心搅出一个窟窿,再用无尽的愧疚与悔恨填满。
容北书呆坐在地上,视线始终模糊不清。
他久久地凝望陆川的脸庞。
在某一刻,他忽觉一股铁锈味自口腔蔓延开来,紧接着喉咙一热,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容北书几乎本能地捂住嘴别过头,没有让血溅到陆川身上。
而他突然吐血,着实吓到了一旁的墨玖安。
墨玖安本就注意到容北书脚上的伤,眼下她更加心急如焚,急忙扶住了他。
苏木也跑过来,立即为容北书扎针疏通经脉,同时一阵扎晕,以免他急火攻心。
容北书朦胧的意识只来得及感受到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之后便没了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意识转醒时他躺在床上,脚上的伤口也已被包扎过。
鼻腔飘进一股清香,容北书一闻就认出,那是苏木特制的安神香。
容北书醒来后,失神地盯着屋顶,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几个人的交谈声,容北书这才缓缓起身,走到门口。
可他的手刚放在门闩上,便听到有人向墨玖安禀报幽戮最后一处老巢。
容北书的手一顿,鬼使神差地,并没有开门而出。
“公主,既已确定位置,何不用火药?”
有人提出这样的建议,立马有人附和道:“李大人说得对,我们已经死伤严重,更何况,此处巢穴易守难攻,只怕这一次比之前更棘手”
听到这些,容北书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凝紧的眉峰下,眸色深不见底。
片刻后,才传来墨玖安一声轻叹:“万一,里面还有孩子呢?”
丢失的孩子三百二十一个,被陆川救出来的有一百零二个,经获救的孩子陈述,其余孩童已经被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折磨死了。
可即便如此,墨玖安依旧不敢冒险。
她深知璇幽的习惯,在三百多名孩童中,定会出现符合璇幽心仪的几个,被璇幽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想当初,墨玖安也是其中一个。
当年,璇幽总共看中八个孩子,然而最后,只有墨玖安一人活了下来。
墨玖安回绝了他们的建议,坚持寻找更为稳妥的方法,保证友方最少伤亡的前提下,一举剿灭幽戮。
院子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舆图凝眉沉思,并没有察觉到容北书那间屋子里,窗户开合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