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眼睛眨了两下,多少有点心虚。
她总不能跟伤军说,因为可能快没肉吃了,所以给伤兵们先管一顿饱解解馋吧。
不过就今天的状况来看,楚云川应该是有了什么解决的办法,于是白芷笃定道:“安心养伤吧,白虎军也好,十三州也好,该到否极泰来的时候了。”
待到给最后一个军士换完药,刚好到了开饭的时候,来帮忙做饭的大娘大爷们给起不了身的将士一个个地发海碗和筷子,饭菜舀得满满登登。菜色确实馋人,又是鱼又是肉,一碗碗油香厚亮。
发饭的大桶挪到哪,将士们就抻着脖子看到哪,不过到底是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将士,个个秩序井然,没像白芷想的一样喧嚷。
白芷缩到屏风后的女住那边,换下满身干黏血污的衣裳,乍地听到乔半仙在男住那边敲碗:“一口饭断事,一口饭断事。”
白芷:“……”
还真是来化缘的。
乔半仙的名声这几日在城里传得极广,他算得准,不要钱只要饭,再加上那身因为没洗过而灰皴皴乱蓬蓬的衣裳,莫名就合了老百姓心中一些隐世高人的模样。
那身衣裳可要足足二两银子呢。白芷在一旁暗暗觉得自己这钱花得真不值当。
本来白虎军是不屑于掺和这些子虚乌有之事的,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昔,几个将士纷纷拿着自己的碗挪到乔半仙身边。
乔半仙一伸碗:“一口饭断事。”
一个断右臂的军士往他碗里夹了几大块肉,急不可耐地问道:“蛮子到底使的什么招数?”
乔半仙掐算半晌,言简意赅道:“进坎入窞,阴邪隐匿,药毒之象,大凶。”
蛮子下毒的事,白虎军的将士们都已经听各自的上级说过了。断臂军士接着问道:“蛮子究竟怎么下的毒,有办法躲开吗?”
乔半仙伸碗:“一口饭。”
断臂军士这次直接扣了半碗饭菜过去。
“因根已种,躲无可躲,云上于天,伺时而动。”
旁边一个络腮胡须的军士把整个碗都递了过去:“敢问先生,伺什么时机?”
“世外之人,携运而降。”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络腮胡须试探问道:“世外之人?”
乔半仙一脸高深:“有象无实,不可细说。”
另一个年纪轻的军士匍匐挨近,胡乱夹了几大筷子肉过去,急吼吼地问道:“那我们能赢吗?”
这一声喊得颇为响亮,连女住这边都听见了。她们看似不甚在意,但都不约而同地冲这边支起耳朵。
其中一个断了双腿的泼辣军士边咳嗽边骂:“他奶奶的,这不是扰乱军心吗!”
白芷从角落里的大桶中舀了一碗井水解渴,心想道:确实算是扰乱军心,要是他说不能赢,十三州就活该坐以待毙吗?什么结果都要接着打,打出一片活路为止,何必自寻烦恼?
这次乔半仙没有掐算,不容置疑地摇头道:“国运不可卜,卜之大凶。”
年纪轻的军士哭丧起一张脸:“没法卜,咱们万一赢不了可怎么办啊……”
“说什么丧气话!”络腮胡须皱紧眉头,踹了他一脚,重伤未愈的小军士霎时疼得呲牙咧嘴,“没法卜,也就是输赢不定,事在人为!”
“都干什么呢!”
白芷一个激灵,手里的碗好悬滑进大桶里。
姜郎中拿药回来了。
虽只是一介郎中,但军中人人敬她怕她。敬在那手妙手回春的技艺,怕在她脾气实在火爆。镇守军中二十年来,还没人敢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嚣张跋扈。
只是姜郎中擅治外伤不擅毒理,乔老将军才让她到这里治这些伤重但并未染毒的将士。
白芷也有点怵姜郎中。她第一天来这里帮医时,本着“来了就要有用”的精神,把她脑子里前世那些现代医学外伤包扎一类的知识一股脑倒给了姜郎中,没成想姜郎中听完斜了她一眼:“这些雕虫小技,以后就不必再说了。”
白芷:“……”
白芷:“那沸水消毒呢?”
姜郎中:“?”
白芷扳回一城,嘿嘿乐着跟姜郎中好一通解释,姜郎中半信半疑地试了两天,没成想滚水当真有奇效,过世的军士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
只是战时柴火金贵,就算满地的守藤也经不起这么造,为了烧水,姜郎中没少跟官家吵架,毕竟这些柴火还要留着过冬。
也跟白芷吵架:“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白芷左思右想:“烈酒也行,但是宁州总共没两坛子酒……”
姜郎中“啧”个不停,满脸都写着“你可真没用”。
白芷:“……”
要不是知道她一心为伤兵好,白芷早就开骂了。
于是最后只能妥协出一个办法——所有的刀剪都用太阳晒来消毒。白芷用一种植物的汁将刀剪全都涂成黑色,放在外面暴晒,能晒得极烫。幸好现在正值酷暑,等赶上下雨再用滚水烫。
第二天姜郎中就把这些方法写进信中,寄回白虎军,还非常义正言辞地告诉白芷:“有救人的方法,不要藏着掖着。”
白芷眼珠子瞪得溜圆:“天地良心,我可没藏着掖着。”
姜郎中眼睛一眯:“肯定有,快说。”
白芷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哦,对了,是有一个,但外伤恐怕用不上。其名为心肺复苏术,如果好好的人,忽然脉搏气息骤停……”
姜郎中听完点点头:“一定还有,再说。”
白芷:“……这下真没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
是夜,姜郎中写满了一本空册子。而白芷,由于被抓着连说带演示了整整三个时辰,元气大伤。
姜郎中把一身的药包往台子上一扔,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厉声训斥:“谁让你们乱动的!刘铁牛,你的床铺在哪!你骨头都碎几截了!挪这么远不要命了!马元!断条胳膊都不妨碍你动弹,你这么厉害别在这养伤了,干占着床铺……”
众将士不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地缩回自己的被窝。
原地便只剩一个脏兮兮的乔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