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林若归和巧巧仍在等,见白芷出来忙围上来问怎么样了。白芷比了一个剪刀手,十分放松地告诉她们可以进去看看了。
外面便只剩一个倚墙的楚云川,双手抱怀,目光难懂地看着她。
依他的耳力,一定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看着他这副悲悯的神情,白芷隐约觉得有点麻烦了。
然而楚云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牵起了白芷的手,十指紧握:“走吧,回屋去。”
“啊……好。”
一路上楚云川都没有说什么,直到进了屋点上灯,白芷坐在床榻边等了半晌,实在憋不住了,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楚云川半蹲到她脚边看她,烛光在他身后打来,这样逆着光白芷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好歹也是练了几个月内功的人,白芷能听出他的呼吸已经乱了。
楚云川道:“你不怕尸体,是因为早就见过了。”
这不是问句,但白芷还是点点头:“是。”
“你总说天大地大吃喝最大,到青县开的也是饭馆,是因为小时候挨饿。”
“是。”
“你执意要学武功,是因为小时候总是挨打。”
“……这个倒不完全是。”
楚云川声音微颤起来:“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些,我竟然也从没问过。”
再怎么通透温润,再怎么心坐莲台的人也不是天生的,十三州的老一辈讲早慧易夭,凡是心有玲珑的人一定都吃过苦,他怎么就忘了呢?
“都是些前尘往事,今天初七要是不问我早就该忘没了。”白芷大大咧咧的,试图把这事一笔带过去,但是楚云川显然不这么以为,他把白芷的手捧在手心里,慢慢把脸颊埋上去,闭着眼睛道:“再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像你说的,说破无毒。”
四百五十公里,她记得清清楚楚,楚云川心想道,那么多年孤身一人,这些苦日子岂不是独自反刍似的不断拿出来嚼了又咽。没有人听她说,更没有人陪她苦。
我怎么早没有问问呢?
“……”白芷心下一软,放轻语气,拇指在楚云川的睫毛上来回划,“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么,有吃有喝有钱有店,还有个家,还有个你,还能吃上你做的饭,每天吃吃睡睡练练功,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上辈子的事就随它去吧。”
“那带我去走一走你曾经去过的地方吧。”楚云川撒娇似的在白芷手里来回蹭,“至少让我看看你待过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你生在哪里长在哪里。”
楚云川的气息热烘烘地绕在白芷手心,烧得她有些痒,她道:“……那地方你去不了。”
“是在番邦吗?”
“不是,该怎么跟你说呢……”
在几千年后?在另一片土地?说起来大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至今都没弄清过,她上辈子那地儿对于大燕又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更是一点都不打算琢磨。
但是总不能这么直接跟楚云川说,鬼知道他会担心些什么有的没的……斟酌过后白芷手掌一收,把楚云川的脸捧圆拉近:“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大燕是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在这里度过余生,知道这个就够了。
可是越是要遮掩的事情就越重要,楚云川没任白芷敷衍过去,仍在不停追问:“那究竟在哪里?”
“所以说,在很远很远……”
“再远的地方也该有个名字。”
楚云川一这样固执起来,就会不达目的不罢休,看样子要是不告诉他,今晚上的觉都甭想睡了。白芷天人交战了片刻,决定最后再挣扎一下:“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我重活一世……不对,我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重活一世,谁出生之后还管上辈子的事啊。”
出乎意料,楚云川真的停下了,他垂下眼睫,一会看看白芷,一会又看看他们交握的手,一副不知所措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芷:“……”
要不然还是告诉他吧……
“咳咳,我……”
“白芷。”
楚云川的声音响起,他抬手触摸向白芷的眼角,用极轻的气声道:“我很害怕。”
“怕什么?”
“你从我不知道的地方来,会不会有朝一日回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只剩一副残躯在这里?”
这说法也太匪夷所思了,白芷失笑道:“怎么可能,除非我死了,不然哪有大活人青天白日的魂儿就没了。”
楚云川静静地看着白芷,一言不发。他这显然不信的眼神看得白芷也有点犯嘀咕,她自言自语条分缕析道:“上辈子我是先死了,白芷姑娘恰好在招魂儿把我招过来的,招魂儿还要损功德……对,但凡我还活着,绝对不会被招走的,生死轮回总也得讲点道理不是?”
楚云川突然握住白芷两肩,提小鸡似的提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他使的力气不小,像要把人活活按进自己身体里。白芷的脸压在他胸口上,近到隔着衣裳和皮肉都能听见里面的巨响。
她想拍拍楚云川的后背,却发现自己的手又给锁起来了,那道锁链上难得地沁着一层薄汗,如楚云川的气息一样潮热。
“白芷。”
他的整片胸口都在随着声音震颤。
“你说得对,是重活一世,我陪你这一世。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孤身一人,我要让你快活自在,要让你寿终正寝。”他低头吻在白芷的简单发髻上,忽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重活一世啊,这么说起来,你这一世从最开始就在我眼中了,真好。”
“啊,是啊,后面的日子也都在你眼中,所以就别管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前世了。”白芷闭上眼睛,心中杂念消散殆尽,任自己把力气全卸在楚云川身上,就如同晚上安睡时能放心地把力气全卸在床榻上一样。
就在这一瞬之间,前尘恍然模糊成了一片影影绰绰的雾,白芷行走在雾中,再看不见以往那些遮天蔽日的刺人荆棘。
雾中,有一个楚云川提着灯笼,温热的手掌牵起她,一步一步向外走。
安心之处,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