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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秦乐将自己胸口处的呼吸阀拧松一些,清新的空气立马冲散掉面罩下的眩晕感。

如各位所见,他是一个普通的深层矿井工人。他已经在这个位于地下一千多米深的地方工作了差不多三个月了,再过几天,他就可以换班到地面上了。

他此时如同周围的工友一样,穿着一套工业外骨骼。这种二代外骨骼的功能还是很全面的,只不过当初设计的时候,没有太过考虑人机工效的问题,所以它穿起来并不舒适。

眼下,他带领着手下五人,正在检修b5区低氧段的安全设备。这些设备就是一个个用管线连接的小铁盒子,它们大概只有巴掌大。它们的外壳能够防水抗压,里面集成了很多传感器。

如果可以的话,秦乐并不想穿着外骨骼去操作,无论外骨骼有多灵巧,只要在身上多套一层壳,那么很多工具就变得不太好用。

他用一个操作臂小心地从高处摘下一个监测盒,出问题的应该就是这个了。从一个月前开始到现在,矿井里的各种设备总是在出毛病。当然,以后的毛病肯定会越来越多,因为就在昨天,张林海同志又给他们开动员大会,上头又下了指标,矿上要再次提高产能。

相比战前,这个中型铬铁矿的产能已经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如果放在以前,他们生产队应该被评为生产光荣队。不过可惜的是,现在很多矿坑都是差不多的指标。

“我说老秦啊,我身上带的替换盒子快用完了。。。。。。今天是什么菜色?不会又是那些糊糊?”王人兴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工友们的笑声。

这个王人兴和秦乐不对付已经由来已久了,这大概是屁股决定脑袋。王人兴是蜀川本地人,而秦乐是战前被军队疏散到这里的。也不知道是事急从权还是什么原因,迁来的人们并没有打乱分散到蜀地的各处,而是被集中在一起,安置在蜀地的边缘,仿佛众星捧月一般。

于是乎,无数小团体应运而生。秦乐想起这方面就觉得要遭,网络上光是一个咸甜粽子都得吵得人脑子变成狗脑子。现在强行把这些人混在一块儿,那不得口水仗变成真打仗了吗?

“有得吃就不错了!有本事你自个儿烧菜吃!”秦乐冷笑了一下,“替换盒子又不是只有你带了,我们现在是个集体,用完了就给别人帮帮忙。”

说来也怪,明明他是一个“外地人”,偏偏他们要投票推荐让他来当矿队的厨师。也不知道他们得罪了厨师以后,到底吃不吃得下那些东西。

矿队里总共二十一口人,但实际干活的人一般只有三分之一。因为矿井的规定,但凡下矿都得穿上外骨骼。而他们只配置了九套外骨骼,其中一套还是损坏的,还在修理,也不知道黄轮的儿子黄奕能不能把它修好。

很难想象吧?直到二十一世纪后半叶,这个人工智能日渐成熟的时代,居然还有生物学上的人类踏足这个危险的地方。当然,他们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矿工,他们实际上是维护和修理工业机器人的修理工。

秦乐也没料到自己还会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如果按战前的说法,他们这些为了修建地铁系统而付出巨大牺牲的人们,理应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可惜现实情况往往相反,本就在喝酒吃肉的人还是在喝酒吃肉,本该喝酒吃肉的人却还在土里刨食。

他晃了晃脑袋,把呼吸器的阀门关小一些,很快,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维从他脑子里消散了。缺氧的大脑逐渐只能集中力气去关注手头上的事,毕竟现在的工作很忙,每天检修五百个盒子都有些来不及了,除非提高到八百个盒子——但那样的话,就别想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耳旁又开始传来工友们的讨论声,他只当是某种相声,他也懒得去细想了。

“小李啊,你不是家里挺有钱的吗?为什么现在要来矿上做?”

“俞师傅,我家情况你肯定是不知道。我待家里就只能混吃等死了,还不如靠着关系出来冲一把。”

“哎~富二代的前途就是不一样哦。。。。。。”

“你们听说没?昨天南边的熊猫城里又被带走几百号人,据说他们宁死也不打疫苗。死了可就真死了啊,打疫苗也就十分之一的死亡率呀~”

“是啊是啊。。。。。。他们不会是外地的吧?”

“你咋知道的?我跟你们说啊,现在好多外地的都抵制这边强制打疫苗的政策。。。。。。”

“咳咳!”秦乐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他的耳朵里顿时清净下来。这帮本地烂人是真的碎嘴,而且总是传播一些无法辨明真假的谣言。他作为一个外地人,这两个月已经是听腻了这些地域黑了。

事实上,他们在撤离到蜀地的路上,就在国家的宣传机器下,完成了基因稳定剂的全员注射,为此还折损了不少人,秦乐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每每提到那些事情,他就有些窝火。他的母亲已经很年迈了,哪怕不去打那种疫苗,转化成突变体的概率也相当低。当时的研究表明,突变体的转化概率与生物代谢速度有关,越是年轻或者体型小的生物,就越容易转化成突变体。

秦乐再次松了松呼吸器,沉思了一会儿后,试图把话题搬到别的地方:“那我还听说很多部队想跑去把上京避难所里的头头捞回来,结果你们本地的不仅不帮忙,还要百般阻挠。”

“诶~这你就听叉了!老秦啊,不是我说你,你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哪能和我们的一样呢?那帮子‘勤王救驾’的家伙,一点也不‘实事求是’啊!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回来吧。光是北上一次,就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你知道吗?现在可不是以前,说不定现在控制区外面的交通都断了。”王人兴的声音适时的从通讯器里跑出来,直听得秦乐一阵恶心。

“那你们不出去看看,那不成缩在这里当地主不成?”秦乐愤懑道。

“哈哈哈~”王人兴大笑,他好像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说教语气道,“老秦!你这话,可不兴说啊!咱们谁跟谁啊,都是一个矿上的兄弟!听我一句劝,这种话以后别说了好吗?”

秦乐气得脸色发青,他口舌上确实是比不过这个家伙。而且这个家伙确实有恃无恐,他是其他地方调派来的人,如果这里待不下去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事,还能到处抹黑他们,到时候的影响。。。。。。可就不太好说了。

由于还在工作时间,他也不好发作,只得把通讯器的公共频道一关,随后打开终端机的音乐功能。舒缓的音乐很快抚平了他的心情,连带的,工作效率也有所提升。

当然,他的自闭行为自然是引得王人兴嘲笑起来,其他的工友也趁秦乐听不到,纷纷应和着,哪怕背后说闲话不是他们的本意,但王人兴可不是一般人,他的话语有着很强的煽动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

王人兴这家伙的路人缘其实不怎么好,其他工友遇到他都是绕着走的。这家伙总是在挑拨离间,然后在其他人准备实际干起来的时候,适时的抽身出去,并且将矛盾控制在一个可大可小的状态。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乐子人,唯恐天下不乱,同时在天下乱时还能看戏。

当然,这些只是他在工作之余的娱乐,而且他的本职工作也不是一天天的在这里换监测盒。

王人兴实际上是这个团队的局外人,他真正的工作是观察这里的工人。如果他们有一些异常行为的话,他就可以火速报告给他的上级了。

自从一个月前开始,他们控制的蜀川地区的西部的工业区,总是在流传一些奇怪的事情。他们说那些矿工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踪,然后突然出现在矿区管理员的办公室里——以一种可怕的样子。军警介入以后,象征性地逮捕了一些嫌疑犯,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那些杀人犯为何要把受害者拼装成那种样子。

考虑到现在的紧张局势,上级把这些案卷归咎到敌人头上。他们认为这些全都是敌方的渗透破坏,目的是降低或暂停他们的工业产能,以此瓦解他们的战斗意志。

王人兴不知道敌人是谁,他也懒得弄清楚敌人的身份。既然上级想要敌人,那就制造一些敌人不就好了?外地人就是很不错的对象,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力量来反抗。

当然,那得控制好一个程度,要是惹上军队就不好了。上级在军中的力量不太足,毕竟现在才战后几个月,人心还不是那么容易散的。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蜀川政府在不断的“挽留”聚集在这里的军队,一旦他们得到了军队的支持,那么他们就事实上的控制了整个Z国。可惜那些军队多半不愿意留在这里,他们都是各地撤离来的部队,总的来说,他们更愿意接受上京的领导。

不过嘛,这些军队也不是铁板一块的,更何况他们连自己的根都没有了。对付这群孤儿非常简单,分化一批、打压一批,不就都到自己手中了吗?而且物资都在我手里,优势在我!

上级的理由非常充分——狼多肉少。开玩笑,哪怕战前紧急修建了地铁系统,这里也只够大约两亿人的紧急避难,而现在却聚集了差不多四亿人。更何况哪怕有全国的军队来守卫,这里依然被不少弹头突破防线,工业产能一下子减少了百分之四十,这里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

所以。。。。。。想出去探索的,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反正这里的地方政府是一点多余的物资也没有的!

才怪。。。。。。

王人兴见识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他自以为踏进上级所梦想的那个新世界的门坎,所以他本能的想要证明自己。

只可惜,这里的工人们老实本分,最多也只是和他拌拌嘴,根本不吃他那套。所以他一直都没出什么成果,首功被派到城里的那两个好运的混蛋抢了去。

现在的他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就连自己的好友——某个上级的女婿,都出了成绩。而他却仍然处于了一个边缘的层次,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彻夜难眠。失眠的代价显而易见,他的脾气越发的反复无常,哪怕是以前和他掺和在一起的工友,现在也开始变得虚伪起来。

所以他打算在今天干一件大事,彻底把这里的情况给搅浑,浑水才好摸鱼,这件事说不定就可以让他自己获得升迁的资本。

渐渐的,王人兴脱离了队伍,随后在众人都未注意到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从一处岔路口窜了出去。他的目的很明确,制造一起可小可大的混乱,然后把自己摘出去,最后把责任全推诿到秦乐身上,以此引发更大的矛盾。

然后就好说了,在矛盾发展到终点之前,自己这样的有识之士提前举报,随后上级介入,自己得到赏识。。。。。。

王人兴开始畅享起美好的未来,在他梦想的那个未来里,他会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领军者。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不想当尸骨,那就去当将军吧!

他跑到了隧道中的一处充气机旁,将自己的氧气瓶充满。随后带上自己藏在这里的一把大钳子,将这里所有的电缆剪断,再把这里储存的氧气瓶统统打开。

话不可说满,事可以做死。

他从未想过要给那些注定成为垫脚石的人留活路,既然那些人必定会死,早一点死,晚一点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待一切工作完成后,他吹着小曲离开了这里,向着远处的光明走去。在他的身后,黑暗不断的蔓延,将周遭的一切都吞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