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自福建水师的人入城给四皇子殿下快马送来一封信后,关于福建水师从荒岛上迎回失踪的六皇子,与若干海难幸存者的消息,便在不大的蕲州城中不胫而走,尽人皆知。
这消息经过外出采买管事的嘴里,也传到了病榻上徐太太的耳中。
乍一听,刚吃了药的徐太太直觉胸中气血翻涌,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引以为傲的儿女就那么葬身大海了。
老天对她何其不公啊!
榻前伺候到婆子与丫头们被唬了一跳,立时手忙脚乱开了,又是扑上来给徐太太抚背,又是替她用帕子擦去唇角的血迹,待人缓过来,马上又出去唤来粗使的丫头,收拾地上那滩碍眼的血迹。
接替辛嬷嬷成为主母心腹的房嬷嬷,见自家太太又吐了血,心中突突直跳,大感不妙。
去年,老爷得知那名逃跑丫头的来历不寻常后,气得大骂了太太一顿,还把府中的中馈交给了得宠的柳姨娘掌管,并教太太好好闭门思过。
太太一时气血攻心,当场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也是太太头一次吐血。
柳姨娘一直就与太太不对付,以往没少在太太手里吃闷亏,这回执掌了中馈,一朝得势,自然是要扳回一局到。
晓得老爷正恼着太太,她猪油蒙了心似的作妖,不仅敢克扣正房的饭食,还一再缩减太太的用度,就连药材上也敢以次充好……总之,是每每都跟正房过不去。
太太一向心高气傲,哪吃过这么大的亏,不免就心气郁结。
本来身子都快好了,因着这一桩桩闹心的事病情不减反增,那一碗碗的汤药就跟泼在了石头上一样,不见一点儿效。
太太一面忍气吞声,一面期盼着京里能早日传来大小姐被指给四皇子的喜讯。
一旦大小姐嫁进四皇子府,不仅能给太太长脸,还能打压一下柳姨娘嚣张的气焰,就是老爷也不得不给太太几分薄面,把管家之权还给太太。
可谁知天不遂人愿。
太太激动地拿着京中大夫人寄来的信,转眼却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原来姚家的船半道在海上出了事,没能如期抵达京城,就连船上的六皇子也不知所踪。
那与六皇子同乘一条船的大少爷与大小姐,又能有什么好?
至此,太太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的希望也破灭了,整个人瞬间便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下去,两鬓的乌发都白了些,就像是被什么精怪吸取了精气似的。
今日,已是太太第三次吐血了。
就是好端端的一个人,这样频繁地吐血,也会损伤身体,更何况太太本就身子一直不好,病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
房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由搜索枯肠地拿话劝慰道:“太太,您先别着急,说不得这次,大少爷与大小姐能跟着六皇子一道回来了。外面不都在传吗,朝廷官兵这回不止救回了六皇子,还有其他人呢。咱们家大少爷大小姐可是与六皇子搭的同一艘船,身边又带着那么多人,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对对!房嬷嬷你说的对,我的恒儿与娇儿一定会没事的,他们福大命大,这次一定会跟着六皇子殿下......一起回来的!”
半死的徐太太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忽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眨眼之间就来了精神,接着一迭声地吩咐起来,“快!快打发人去城门口守着,多派几个人去,一定要把大少爷与大小姐接回来。”
房嬷嬷傻眼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那话......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她自个都不大信的,太太怎么还当真了,说风就是雨,还叫人去城门口守着。
万一……万一没等回人,太太失望之下,会不会活剥了她去,或者被活活气死。
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都是她所不能承受得起的。
三伏天里,房嬷嬷骤然就觉得身子发寒,但这会又不能自打嘴巴,只得硬着头皮去传太太的话。
幸好,派出去的老仆第二日,还真的就接回了徐大小姐与徐大少爷。
房嬷嬷这下不仅安了心,还立了功,顿时就喜上了眉梢。
即便晓得辛嬷嬷也回来了,也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
听完母亲讲述了过去一年家中所发生的变故,徐大小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起来就要回甘州,找柳姨娘去拼命,找他爹去评理。
“娇儿,你怎么又犯糊涂了?”徐太太很高兴长女对她的维护,但又气这个女儿还是没多少长进。
一旦气狠了,行事就全无章法了。
一个地位低下的贱妾饶是蹦得再高,又能怎样,难道你爹还能把她扶正了不成?
纵然他有那个贼心,也不见得就有那个贼胆。
大康律法,以妾为妻,徒三年。
且徐氏一脉族亲与京中的公婆也丢不起这个脸。
长女怎么就想不通这一点呢?
真是愁人呀!
“那娘也不该这样跑出来,况且您还病着呢。父亲也是,怎么能这样苛待娘,一定是那个柳姨娘在爹耳边吹的枕边风。”徐梦娇气得跺脚,又看向床前的徐志恒,希望大哥也能站在自己这边,道,“大哥你说呢?”
徐志恒:“……”
这事说起来……依稀该怪他的。
当初为了捉回林姑娘,家里闹得动静可不小,这事自然也就没能瞒得过他父亲徐世昌。
那时,他与庶弟正陪着父亲用晚膳。
梦娇气恼不过,跑来质问他为何胳膊肘往外拐,帮那个林姑娘逃跑。
父亲本就听到了一些风声,却也没当什么大事,这会听到自己帮着家中的丫头逃跑,颇为不悦,就认真过问起来。
面对父亲的质问,他只得就自己所知晓的情况挑拣着说了一些,言辞间尽量为母亲遮掩。
殊不知父亲单是得知林姑娘是被人贩子转卖进府的后,便拂袖而去,寻母亲对质。
等于说,他寥寥数语,不仅害得母亲被父亲不客气地训斥了一顿,剥夺了管家权,还直接加重了母亲的病情。
他明明觉得自己没做错,却又生生害得母亲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不惜拖着一副病体也要回京。
那么,谁能告诉他。
他究竟错在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