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适宜的努力下,文太后的命到底保住了。
一大早,月宫里的内侍总管王公公就来宣旨,太后召李氏宝儿姑娘进宫觐见。
姬无恨负手而立,满面寒霜。
“既然太后的毒已经治好,也就证明李氏并不是下毒害她的人,她们俩大可不见吧!”
“这……”
王公公满脸难色,若秦王硬是不让李氏进宫,他还真不敢用强。作为太后的心腹太监,他对镐京的形势,比旁人自然更加清楚。且不说秦王手握天下四方兵符,就说这镐京城里,到底有多少人效忠于皇帝,又有多少人暗里听命于秦王,这还真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太后都不敢跟秦王撕破了脸皮对拼,因为实力很可能不够对方看的。目前,皇帝同太后所倚仗的不过是陛下已经登临大宝,就可以用礼法、规矩来压制秦王。
说白了,面对秦王,讲理讲法,或者有用,若是用强,恐怕没有胜数。
“我去!太后召见,是看得起我,自然是要应召的!”
瑰月从屏风后走出来,镇定坦荡地冲王公公点头。犹记得,去年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太后也是派此人传旨召她进宫伴驾。此人仗着天家宠信,一路追到了蕲州,后来是母亲拿出她与萧长空的婚书展示,并说明婚期在即,才让此人却步的。只是没有想到,时隔一年,他又拿着懿旨,要她进宫了。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心怀恐惧了。因为她知道,墨玄必然不会对她置之不理的。
被瑰月依赖的某人很不高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但他对着瑰月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你身体不适,出来干什么?!”
抿着嘴儿一笑,瑰月就踮起脚尖,伸手去抚墨玄的眉头。
“看你,这样都成了个小老头了,一点儿不好看!”
这样亲昵的举动,取悦了墨玄,他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咳!”
王公公尴尬地干咳一声,提示两人现场还有他这个第三者在呢,结果,李姑娘还能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秦王殿下嘛,只用眼梢瞥了他一下,比看只蚂蚁还漫不经心。王公公心里苦,脸上却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哎呦喂,我的王爷呀,太后她老人家就是怕众臣误会,才要召见李姑娘的,您看哈,这天儿也不早了,不如……就请李姑娘随咱家走一趟,如何?”
瑰月算是看出来了,墨玄其实就是故意为难这宦官的,只不知王公公什么时候得罪这位爷了?罢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瑰月丢下一个眼色,往一边走去,那意思是她有私话对墨玄讲。
王公公就看到,冷漠高傲的秦王颠颠儿地走向李姑娘,那殷勤样子颇像一种地上行走的四脚——嗯,神兽!
“大不了我走一趟,免得他们又暗戳戳说你居功自傲!”瑰月劝。
瞥了眼瑰月的肚子,墨玄没有说话,那意思很明白:你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进宫若是有何差池,可不闹着玩的。
李瑰月的地神色就有些怔忡,弄半天,她俩都是在为对方考虑呢!
“大不了,你多派几个人跟着我呗!我自己也会格外小心的。你——听话!若你不想……就还是要跟他们搞好关系的!”
红着脸,瑰月凑在墨玄耳边小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相信,墨玄是明白她的意思的。若墨玄若不想做皇帝,就还是要跟圣武帝母子保持一个起码看起来和谐的关系。这样才利于朝政和天下的稳定,不然,所有臣民就会想到要站队,要分阵营。这对天下万民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的。
小海公公亲自陪着瑰月进宫。墨玄说海河是海全的干儿子,武学造诣上,已经接近海全,是个可以横扫千军的狠人。瑰月当时就想,那个更厉害的白胖老公公有好久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彼时也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就暂时丢开这个问题了。
进了凤藻宫,瑰月才知道文太后只是清醒了,人还极度虚弱地躺在凤藻宫的床上,这么说,不是太后想见她的?
瑰月正自迷惑,一个人从帘帷之后转了出来。
九龙通天冠,华光熠熠;五爪金龙袍,天威赫赫。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见到这个意料之外的人,瑰月心里有些突突,但还是赶快见礼。
“民女?你是民女吗?”圣武帝声音微凉地问。
他这是什么意思?瑰月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只有讪讪笑着。
“民女出身低微,乃西北商贾后人,自然只是‘民女’。”
“你平身吧。”
圣武帝平静地看了瑰月一眼,就顾自走到一旁的榻上坐定。
“赐座!”
马上有小宫女搬来绣凳,还体贴地搀扶瑰月坐下。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吗?瑰月疑惑地飞速瞥了眼上首的皇帝,心里忐忑。她不认为跟皇帝有什么长谈的必要,君王与臣妇,小叔子与嫂子,呵呵,避嫌还来不及呢!
“朕知道,太后中毒,跟你没有关系!”
皇帝开口就说了这话,倒是令瑰月颇为意外。她想着,无论如何,皇帝母子势必要敲打她一番,借机敲打墨玄。然而皇帝却出人意料地肯定了她的清白,这是个什么路数啊?
“你既然跟着四哥,当然对天下局势有所了解吧?”
问题出口,皇帝就专注地盯着瑰月的脸。
抿唇,瑰月干笑。
“民女若说完全不了解,陛下肯定不信。但若说有多了解,真的是在为难我自己!我一个妇道人家,对天下局势并不十分了解。”
“那怎么行!”皇帝并没有绕圈子的意思,径直说了他的想法:“想四哥这样的身份,注定不凡,作为他的正妻,如何能不了解天下形势呢!”
微微眯眼,瑰月越发迷惑了,皇帝这是在试探吗?试探她同秦王对他的江山有无觊觎之心?
“你不必这样看着朕……我已经跟四哥交了底,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是,我必须将这江山天下,交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手里!”
沉默,瑰月只有沉默,因为不知如何接话。
“李氏,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但是,你既然选择要做我四哥的枕边人,你就要足够坚强,足够聪明。我四哥……是个苦孩子,你要好好辅佐他!”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是个味道了?皇帝是什么用意?
“我今日见你,就是提醒你,你们的身边还有许多心怀叵测的人,你今后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不可再出现那日宫宴上那种纰漏!”
“民女以为,早日找出真正的下毒之人,才是陛下该操心的事情。毕竟……这个人很可能还在您的身边,对您的安全就是一个威胁!”
尽管知道皇帝是一番好意,瑰月还是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刺了皇帝一句。人就是这样,若看到她好欺负,谁都想上来踩她一脚。
瑰月说完,就后悔了,她这又是何必呢!皇帝的话虽不好听,毕竟是没有坏心眼,比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好太多了。
沉默,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瑰月被这沉闷的气氛憋得难受,就抬头看向皇帝,哪知皇帝也正看着她,眸子里有晦涩不明的东西翻涌。
这个女子果然是不同的!秀外慧中,不惧权贵,就像热烈奔放的石榴花,令人向往。想到坤宁宫中,木头一般的皇后表妹,姬无忧眼中全是沉涩。
坐在马车里,瑰月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今天,其实是皇帝借太后的名义召她进宫,有多个目的。向外宣示天家兄弟并未因此起了罅隙,这是其一;警示她要常怀警惕,这是其二。第三嘛……
出凤藻宫之前,皇帝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白石书院的文玉楼先生,是我姑太太!我很敬重她老人家,她喜欢的人我也喜欢!”
嘶,圣武帝这又是个什么意思?瑰月犯难地撇嘴,心里腹诽,不都在传当今陛下是个单纯而仁厚的人吗,今天见了,怎么觉得他的心思也很难测啊!
马车突然停了,海河有些尴尬地伸进半张脸来。
“呵呵,姑娘,有个人想见您!”
李瑰月挑眉,不悦。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哪里来那么多人要见她呢?她在镐京有很多亲朋故旧吗?
海河心里也在打突突啊,义父临去前嘱咐,李姑娘同陈姑娘,必然有见面的一天,让他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可是,秦王回京也有些日子了,这两位姑娘并未碰到一起,他还暗自侥幸,看来是义父多虑了,两位姑娘都知道彼此,却没有要见面的意思啊!不见面好啊,不见面就不会打起来,不打起来,他们也就不会左右为难了!
但是海河万万没有想到,他今天就跟李姑娘出这趟门,就碰上了“二王见面”!
彩云楼是威风卫的秘密据点,它开在大臣们上朝、进宫的必经之路上,是威风卫打探消息、共享情报的地方。今天,方才,就 有人送信到海河的手里,陈姑娘在彩云楼的三楼,约见李姑娘。
海河捏着小纸条,感觉像握着烧红的栗炭。
老实说,李姑娘进宫都没有两个姑娘见面让他觉得心惊。
秦王殿下,也就是乾泰皇帝的四皇子,从前在宫里处境艰难,尽管皇帝很爱这个儿子,但出于各种原因,先帝不敢将对四皇子的爱表现出来。后宫是个什么地方?后宫是个全凭君王宠爱多寡来决定生活好坏的地方。因为先帝表面不待见四皇子,加上众人都以为四皇子惨遭毁容,与皇位无缘,所以宫人们也慢待四皇子。
陈若兰是什么人?是礼部尚书陈嘉瑞的嫡幼女。陈家又是什么家族?陈家是镐京老牌世家,出过一位皇贵妃,一位皇后。可以说,陈家是仅次于文家的大族。然而,若兰小姐跟姬家皇族的关系不止于此。
若兰小姐是当今唯一一位以世家贵女身份进入威风卫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她跟那些或是苦出身,或是将士遗孤的孩子们一起,受训练,出任务。仅这一条,她就赢得了很多暗卫的心。
朝堂之上,文臣之中,陈尚书是唯一一位始终站在先皇一边,且可以与文丞相抗衡的大臣。先帝驾鹤西行,陈大人这股势力,自然就顺理成章地归于秦王殿下。
不仅如此,陈家的嫡长子,也是唯一一位以贵公子身份跻身殿下身边谋士行列的人。渔樵耕读,既是殿下的卫士,也是殿下的谋士。陈家公子就是其中的“读”,行二。多年来陈公子跟着殿下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功劳。就是如今,陈公子还在南国为间者,算是殿下的肱骨之臣。
当初,忠义夫人传先帝遗诏,命殿下娶若兰小姐为后即皇帝位,但殿下撕毁遗诏,只求婚姻自主。这就是拒绝了若兰小姐的意思。
若兰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关键是能吃苦耐劳、礼下于人,在秦王阵营里,口碑极好。四皇子撕毁遗诏,大伙儿不觉得如何,因为都知道圣武帝已经即位,四皇子想上位,仅凭遗诏是大大不够的。但是,殿下拒婚若兰小姐,令很多人觉得可惜。凭若兰小姐的才貌,足以成为殿下的并肩之人。
而且,谁都知道,这事儿没完!若兰小姐并不会因为殿下的一次拒婚,就退缩不前,她对殿下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
而李小姐又是什么人呢?她是蕲州李家的嫡女,身份并不比若兰小姐差。
但是,她好虽好,奈何嫁过人啊!
没有见到李姑娘本人之前,大伙儿都是很反感这个人的,她拿什么跟若兰小姐相比啊!见到李姑娘之后,特别是见识过她死守西隆的人,心思又改变了。
李姑娘,纤纤弱质,挑起了西隆数万人的性命,为赢得大捷创造了条件,她的坚韧和智慧,堪称女中豪杰。
海河觉得头脑中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地碰撞,让他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他该帮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