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元年秋月,帝于太极殿大宴功臣,席间太后文氏中毒,疑为秦王未婚妻李氏下毒。帝与秦王从此罅隙。”
从《大越正史》看,秦王同圣武帝兄弟之间,就是从这次宴会开始有了矛盾。然而,穿过层层的历史尘埃,回过头去看,事实是否真就是这样的呢?史书与传闻未必都是事实,只有真正经历了那个场景的人才能略窥其中一二真相。
“云姑姑,话不可以乱讲,太后娘娘中毒,大家都很忧心,但你不可以信口开河,讲话之前,不是要先拿出证据来才对呢?”
面对众人惊疑不定的眼光,秦王同他身边的女子都很淡定。
早有拥护秦王的大臣站出来提出质疑。
凤藻宫的大宫女也不是怕事的人,云栀紧紧抱着太后娘娘,用激越的声音反驳质疑的大臣。
“不是她能是谁?太后娘娘所用膳食酒水,都是有专门的内官先行鉴毒,只有她——”指着瑰月,云栀用尖利的声音说道:“只有李氏方才敬酒给太后的那杯酒,娘娘为了表示信任,没有经过内官试毒就喝了下去。没有想到,就是这一点信任,倒是害了太后娘娘!”
“这……”
太极殿中立刻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是啊,方才我看到了,李姑娘敬的酒,太后娘娘的确是没有让内官试毒!”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李姑娘下的毒啊!”
立刻就有人为瑰月抱不平,难不成,就因为敬过酒,恰好太后娘娘中毒了,这个敬酒的人就是下毒者?这也太武断了!
这些议论声,云栀当然也听到了,她微垂着头,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那一天,她见了陈若兰,知道了许多事。
她们一家誓死效忠的太后居然就是要置她哥于死地的人。因为太后曾经与哥哥春风一度,之后居然就有孕生下来五皇子,也就是今天的圣武皇帝。
也就是说圣武皇帝是太后同云意的孩子!
天呀!这样劲爆的消息,开始时,就是打死云栀,她也不敢相信的。
但是,若兰小姐提了几个问题后,她就慢慢有些相信了。
“你哥钟情于文太后你知情吧?”
“当今陛下跟其他几个兄弟长得像吗?或者说,他有像先帝的地方吗?”
“这个世间,除了文太后,谁能无声无息地杀了你哥哥?”
是的,哥哥钟情于“小姐”她是看出来了一点的。但她以为两人囿于身份,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至于陛下像不像先帝,这个问题真是没人提醒也没人在意,一经提醒,却让人心惊胆战。姬氏皇族的男子,多有一个特征,就是那双极具特色的眉毛。这双眉毛,英气中带着贵气,贵气中又有着隽永的秀气,真正是世上无双的好眉形。但是,圣武陛下他没有!他的眉形既不像先帝,也不像太后……
直到那日,云栀才略略有些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喜欢无忧殿下,为什么看到无忧欢喜的时候她也欢喜,无忧难过的时候她也难过。原来,他是……云栀不敢往下想了。
但是,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更值得她注意,那就是哥哥是不是真的没死?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若兰小姐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在云栀面前晃了晃。
“这个东西,算是我的诚意!你看了就能明白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接过那支玉簪,云栀的手颤得厉害。那支簪子,她认识。那簪子是当年关夫人在世时,见哥哥读书用功,特地赠予哥哥,鼓励他继续用功读书的。这支簪子哥哥宝贝得不得了,珍藏起来,从不肯轻易示人。后来,哥哥失踪了,那支簪子也随之不见了。
云栀有些相信陈若兰的话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你直说吧!”她戒备地看着陈若兰。
“爽快!”陈若兰笑得志得意满:“我们救得了你哥一次,却救不了他一世,若想他平安,想你侄儿平安,云栀姑姑,你必须行动起来了。这样的话,你母亲有生之年,或许还能见到你哥哥……”
云栀有些难耐地攥了攥拳头,不愿去想若兰小姐话里的意思。
“呵呵,我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这里有瓶补药,只要你在皇宫大宴那日,将这个东西倒一滴到太后的酒里,你的哥哥就能回来。你的侄儿,也能安坐皇位。”
“想都别想!我绝不会跟你一起害太后娘娘的!”
云栀立刻表明立场,开玩笑,她可是凤藻宫大宫女,若是如此就被人拿捏住,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仅仅凭一支簪子,就想让她去毒害太后娘娘,当她是傻的吗?!
“你可以不信我,你回去好好看看你的皇帝陛下,看看他到底像谁,你心里就有数了。我也是受人所托,如果你不这样做,你的哥哥会死,你侄儿的身世也会大白于天下。你好好想想吧,这瓶药 ,你现在不要也罢,当你想清楚了,就在你住处窗前放一盆君子兰,自然就会有人将药送到你的房间!”
云栀惊魂不定地回到凤藻宫,这几天,她的心一会儿如同在热油里煎炸,一会儿又像在冰水里扑腾,真的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这些难受在那天见到皇帝后,就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那日,皇帝在黄昏的时候来了凤藻宫,脸色沉峻地关起门来,跟太后娘娘单独说了半晌的话。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俩到底说了什么,只看到太后满脸怒气,还有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洒了茶水的狼藉地面。
若是从前,云栀必然要到内室,好好劝慰太后一番,可那日,她没动,只努努嘴,示意小宫女进去打扫,而她只忧心地看着皇帝。
皇帝倔强地站在殿门外,眉头紧蹙着。
那一刻,云栀的心猛地收缩。天啊,皇帝蹙眉的这个动作,竟然跟她哥一模一样,她从前为什么这么迟钝,竟然没有发现?!
看到她看他,皇帝像小时候一样,冲她笑得勉强又委屈。
“姑姑,我又惹母后生气了,姑姑待会儿替我劝劝!”
从前,皇帝也是叫她“姑姑”的,可今日皇帝这声“姑姑”,却叫得云栀心如鹿撞。
“陛下,您为什么要惹娘娘生气呢?”不由自主地,云栀走过去,问了这个问题。
皇帝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苦涩地笑笑 。
“姑姑不是外人,也是可以告诉姑姑的……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正好四哥得胜归朝,我想将皇位禅让给四哥。”
若是从前,云栀必然不说旁的,先打消皇帝这个荒谬的想法再说。做皇帝又不是过家家,能想不当就不当了?!
“那陛下能不能跟姑姑说说,您为什么不想当皇帝?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当皇帝,您为什么却不想当了?”
圣武皇帝好像突然找了倾吐对象,急切地拉着云栀的手,在一棵茂密的桂花树下坐了下来。
“姑姑,我知道,你们都说我傻!”
呵呵,皇帝的开场白令云栀尴尬地咳了一声。
“咳,呵呵,您不傻,您是比较——赤诚!”
对从小将他带大的云姑姑,皇帝显然并不设防,他自嘲地笑着。
“姑姑尽找好话说我,我什么样,我自己还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很想劝慰一下眼前的年轻人,但云栀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什么话来说。
“我知道,父皇最疼的是四哥!”
这话,皇帝以前还只是五皇子的时候,就偷偷对她说过,她当时不以为然,但今时今日再看,不得不说,皇帝在某些方面有着超越常人的敏锐!
“四哥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在外,他有四方兵权。在内,他也有不少大臣的支持。再看看我,性格懦弱,不善权谋,也没有什么倚仗,我这皇帝继续做下去,势必大权旁落。我还不如把皇位禅让给我四哥,凭他仁善的性子,我也能平安终老,不再时时操心。你说,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她有点儿被皇帝说服了,如果能平稳地将皇位禅让给秦王,对皇帝来说,真的是好事。但是,在这之前,若是爆出皇帝并非先帝亲子,太后给先帝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天啊,她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所以,绝不能让皇帝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但是,她真的要对太后下毒,背叛他们多年的主仆情谊吗?
并不容云栀多想的时间,宫宴的日子越来越近。
没有办法,云栀只有将一盆君子兰放到窗前。有些事情不知道则以,知道了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了!在亲情与主仆情之间,她选择了亲情。因为,是太后先背叛了她们的主仆之情!
对方果然神通广大,居然晚间就将那瓶“补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来了她的房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此毒看似凶险,并不致命,只管将下毒之人推给李宝儿就行。”
“李氏,你怎么说?”
皇帝沉沉的声音,将云栀的思绪拉回现实。
皇帝高高在上地看着下面的秦王未婚妻李氏,眼里翻涌着说不出来的复杂。
开始的时候,皇帝并没有细看李氏,这是他四哥的未婚妻,只要他四哥喜欢就行,他凑过去细看算是个什么事儿啊?可是,宴会进行地久了,觥光交错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看清了李氏。看清了之后,他就不知道该怎样摆正心态了!
那个女子,不是说是西隆商贾李氏的后人吗,可她——明明就是江南蕲州李家的女儿李瑰月啊!
当然,内心再是惊涛骇浪,皇帝还是隐忍了下来。他四哥不是个傻子,相反,四哥比很多人都聪明,会不知道这女子的真实身份?
其实,是蕲州李家的姑娘更好,身份上更配四哥,可听说她不是嫁给了萧长空吗?
总之,皇帝的内心很不是个滋味,随着这个李氏在宴会上的表现越来越被众人认可,他也越发肯定了她是李瑰月的事实。
这个女子,去年在白石书院姑太太那里惊鸿一瞥之后,他就印象深刻,他当时就想,如果他一定要娶一个媳妇的话,他希望他的媳妇能是这个女子。只可惜,他们毕竟欠缺一点儿缘分,听说,她后来嫁给了萧长空。当时,他很是怅惘了一番。没有想到,一年之后,这个女子又奇迹般出现在他面前,却成了四哥的未婚妻!
这世界居然已经这样颠倒凌乱了吗?皇帝边应付着大臣,边继续怅惘。可猛不丁地 ,母后就中毒倒下了,云姑姑说下毒的人是她?!
穿着淡紫色裙裳的女子镇定地上前行礼。
“民女以为,此时当以诊治太后娘娘为主,谁是下毒之人,当是后话。民女在此,哪里也不会去的,陛下大可放心。”
这时,太医也赶了过来,深深看了李氏一眼,皇帝就回头去看太医为太后诊脉。
结果很糟糕,一个太医看了摇摇头,换上另一个太医,有是摇摇头,如此不消一刻,大殿之上,就一溜水儿跪了一地太医。
其实看太后七窍流黑血,谁都知道毒已入太后脏腑,药石无效了!
皇帝的眼又不善地看向李瑰月。
淡然地捋捋耳边碎发,李瑰月亦镇定地回望皇帝。
“陛下,想也想得到,当廷毒害太后,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总要有个目的啊!此其一;其二,我愿请缨,让我的好友进宫,为太后疗毒,若是解了太后之毒,则我自然是被人栽赃陷害的。若不能解毒,再行论罪也不迟。陛下,您看好不好?”
皇帝的眼又去看秦王,方才,秦王一直没有插话,并不是置身事外的意思,而是想向众人展示他未婚妻临危不惧的意思,皇帝当然也看懂了这意思,眼眸一眯。
“陛下,此女毒害太后娘娘,胆大包天,应该下天牢,命三司会审!”云栀凄厉地吼着。
云栀姑姑与太后娘娘相伴多年,如今太后中毒,她自然方寸大乱,不肯放过嫌疑犯也是可以理解的。
“姑姑,李姑娘不一定是下毒之人,再说,有四哥为她作保,又何必要将她下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