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膝靠在床头,瑰月听着牛妈妈的诉说。
牛妈妈说得轻描淡写,但想让墨玄洗脱弑父弑君的罪名,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镐京城里的文氏兄妹哪里是吃素的人,怎么会让墨玄这样一个威胁离开帝都呢!
“想必你们费了不少的心力才让他脱困吧!”
“可不是!”牛妈妈两手一拍,有些苦恼地凑近瑰月说道:“西隆是个什么好地方,但他义无反顾地就来了。他说了,数代来,姬氏对不起藏地百姓,这种情况,他要终结掉,要让西戎人从此后,不敢仰视中原,不敢觊觎藏地。你说说,姬家给了他什么,他还要去为姬家擦这屁股?”
妈妈这人说话,忒直白!但是,墨玄的担当却让她很动容。几代姬氏君王可以说对藏地不管不顾,唯有这小小的一个皇子,却嚼出了皇室的道义,想担起该有的责任。这比很多人信奉的欲先与之必先取之要高尚许多,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吧!
拉着瑰月的手,牛妈妈又眉开眼笑起来。
“不过,幸亏来了这里,要不然,就碰不到你了!所以说,你跟团团,还是有缘的!”
好吧,瑰月懂了,什么天下大义,牛妈妈她可管不了,她只要她喜欢的人平安就好!这也无可厚非,是真性情使然。
“牛妈妈,那个范家,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文家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谋夺天下。可范家的行为,就很奇怪了!”
“噢?”牛妈妈看着瑰月,鼓励地问:“你说说,你觉得范家想干什么?”
这……
李瑰月在心里捋了捋,这范家的心思,似乎很难揣测。
“我说说我知道的吧。从前,我在萧家,有个范家卒子类的人物,似乎在暗中鼓动萧家的女眷陷害我。当然他们没有成功,倒是我的大丫鬟吃了个不小的亏。这事儿吧,我隐忍了下来,但若我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这事儿也可以闹得很大,就是让萧李两家从此为敌,也是可能的。还有我外祖家,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一名范家女嫁给了我的五舅,这名范家女一直在离间我五舅同他父母的关系。最后,甚至说动了五舅对我外祖母下毒。虽然,最后,他们并没有得手,但是,毕竟使得他们母子离心、父子相疑。似乎……”
沉吟了一下,李瑰月不太确定地说:“往小了说,范家似乎不想各家和睦团结,往大了说吧……似乎也不想看到国家安定强大……也许,范家的意思同文家是一样的,想取而代之?”
“不!”牛妈妈拧眉、抿唇,摇头否定道:“若只是觊觎江山,家族只需往皇家使力就好。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多功夫,往天下各家势力里派人?我跟你说,我暗中观察了这么多年,就觉得,那个大家长,似乎……似乎……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你说,他把各处弄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宁,图什么呢?”
是啊,牛妈妈一说,李瑰月也觉得很奇怪。范家若是想谋得天下,应该拉拢殷家这样的大族,而不是在其家族内部煽风点火、引起矛盾啊!他们这样不惜人力物力地挑事儿,到底图什么呢?
猛地,瑰月想起露西女王提及的被污染的蓝血人,还有楚烈王吴沛最后留给沈令仪的影像中提到的蓝血人报仇的事儿。那些躲在暗处或是为了避祸或是为了报仇的蓝血人,似乎最后就落脚在河间。那么,他们是不是就是神秘的范家?如果,范家就是蓝血人的假设成立的话,就好解释范家的作为了。自然先是为了报仇,后来因为被地底戾气的污染,蓝血人从前单纯的报仇行为走向了不可知的方向。但要使范家就是蓝血人这个假设成立,有一点很难解释,牛妈妈从来就没有提到她们族中有蓝色血液的人出现!当然,这个现象,可以有两种解释。其一,范家就是范家,一个目的不明,尽在暗处行鬼祟之事的家族;其二,范家人的确就是蓝血人后裔,经过漫长的研究探索,他们已经完全克服了蓝血的困扰,可以如同普通的夏人一般在世上行走了。
想着想着,李瑰月不禁打了个寒噤,范家只是普通的野心家族还罢了,若是范家就是当初的蓝血人后裔,而且他们已经克服了生命里的弱点,那么,他们将是极其可怕的不安定因素。因为,他们的目的起于复仇,继而有向未知的更可怕方向发展的趋势。
尤其,这里面似乎还牵扯到地涌之密!闭了闭眼,李瑰月仿似有天塌地陷的危机来临之感,太可怕!
等等,李瑰月倏忽睁大眼睛,看着牛妈妈。
“您方才说,你们这一族本来姓文,跟文太后他们是一个祖宗?”
牛妈妈迷惑地点头,眼里满是担忧和不解。
“丫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牛妈妈不知道?!李瑰月很快就发现,牛妈妈似乎并不知道她跟墨玄在断魂谷下的具体经历,自然也无从知道什么蓝血人和露西女王告知的秘密了。
“这……”李瑰月斟酌着措辞,毕竟她不知道墨玄为什么没有告诉牛妈妈这些事。
“我跟您讲,我们在断魂谷的下面,发现了一个古老的名族。他们……他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迁徙到断魂谷那片地方的。本来,这个名族,有很高强的体术和法术,高到……我们这里的绝顶高手都无法企及的程度。而且,他们还相当的长寿,很少生病……”
牛妈妈皱着眉,不太相信地说:“你说的……莫非是修炼得道的地仙?”
这下,轮到李瑰月哭笑不得了。也是,露西女王说的事情的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牛妈妈,其实他们就是普通的人,跟我们一样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血是蓝色的!”
“蓝血人?!”牛妈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这实在是在她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很难接受。
“是的,蓝血人。他们本来在故乡生活得很好,因为意外的灾难不得不离开故土。可是,到了这里,他们跟夏人相貌无异,却血液相异!为了能融入这个世界,他们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期间……还发生过各种意外。总之,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之下,他们与夏人的混血孩子有一半是红血的,可以到普通人中去生活。他们不但有绝世的身手,还拥护点石成金的法术,一百多年前,南楚开国君主吴广,血洗了断魂谷下的桃源村,就是蓝血人的根基之地,将里头倾天的财富据为己有,从而开创了南楚国。但当时,有三个孩子幸免于难,这三个孩子据说后来就是躲藏在河间,一直对吴家展开了各种报复行为。南楚末帝时期的蔷薇夫人张夷光,据说就是这三个孩子的后人,她就是蓝血人派往南楚的复仇使者!”
“这……”
牛妈妈扁扁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但李瑰月话里透露的意思,她似乎还是领略到了一两分,不由眉头皱得更紧了。
“张夷光其实是个善良慈悲的人,并不忍心这样冤冤相报,于是就同南楚末帝吴沛合力导演了一出妖妃祸国、君王怠政的戏码,希图以此来钓出真正想仇恨之火不绝的人。奈何这人棋高一着,两人的计划失败了。吴沛被杀,张夷光不知所踪。自然,那个背后掀风弄雨的人并没有找到。”
牛妈妈纤长的睫毛眨呀眨,这场景落在她平庸的脸上,非常的违和。李瑰月想,不知道牛妈妈真正的容貌是怎样的好看呢?当初,青城公主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她的双胞胎妹妹,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团团……都没有告诉我这些事!”
牛妈妈有些嗫嚅地说着,同时眼里也有些受伤地样子。
“我想,他没有告诉你这些,也是因为尚没有理清里面的关系,怕您贸然行动反而伤害到自身吧!”
瑰月不得不安慰一下牛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见不得牛妈妈伤心,这种情况,真是令她奇怪又无奈。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牛妈妈定定地看着瑰月,似乎想看穿她的内心。
“我——觉得有些事,不如干脆说穿了,大家一起参详来得好!”
“对!”牛妈妈立时就有了精神头,神色也好看了不少:“我跟你说,他吃亏就吃亏在什么都不说出来,只一个人在那里瞎捉磨。”
说完这话,牛妈妈还别有深意地冲李瑰月使眼色:“算了,如此的话,咱娘儿俩就不管他了,我们俩组成一队,一定要把里头的事情搞个清楚明白。如何?”
被蛊惑般,李瑰月含着笑,重重点头。
将军府里,某个被人说道的男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环望骄阳流火的外名,他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竹风取笑道:“哟,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那个人念叨了!”
想到竹风话里暗藏的意思,甜蜜的笑容很快在墨玄脸上闪现,但也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他收藏了起来。
“你是不是该启程了,再不回去,文秀鸾该起疑心了。”
“放心!”竹风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无所谓地说:“她以为捏着我姐姐,我万万不敢背叛她的。她若是真的有才干有魄力,也不至于如今才下手。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而已!”
提到忠义夫人,墨玄的脸色暗沉了下来。对于竹涛,他有着深深的感情,在父皇不便关怀他的无数岁月里,他都是跟竹涛相依为命的,但他没有想到,最后,要了父皇性命的正是这位被他们父子同时信赖的女子。
他不想杀了竹涛为父皇报仇,这样杀来杀去的,有什么意思,从竹涛当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看得出来,刺杀父皇这件事情,本身就能让竹涛从此在自责难过中度日,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杀她一回呢!“你还是快些启程回去吧,镐京那里也需要有人居中调度。我暂时是回不去了,正好你回去帮我看着些也好。”
竹风郑重点头:“好吧,那我明日动身。只是……关于北伐之事,你有什么指示?”
略作沉吟,墨玄站起身来,背负着手看向窗外。
“告诉石中础,务必拒南军江南,一旦战争范围扩大,大约双线作战,必然左支右绌,倍加艰难!”
“好,幸亏李孟春没有参战,只把水军借出来,只要虎威水军没有发挥到极致,石大人还是有把握拦住百里恭的。”
说道此处,竹风得意洋洋地说:“有谁会想到,石家兄弟三人里,最厉害的是老二石中础,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文武双全的人物,恐怕……只有可以比肩李姑娘祖父那样的人物了!”
墨玄亦点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谁都以为拍石中础外放,是朝廷排挤他,其实,这正是当初父皇安排的一步棋。闲时落一子,此时方能看出有大用啊!
“重点来了,当初在桃源村逃出来的三个孩子里,有两个姓文,一个姓张!”
李瑰月同牛妈妈大的谈话仍在进行之中。
“姓文?你的意思是……”
牛妈妈惊跳起来,不敢相信李瑰月的话,可后者郑重点头的样子,让她不得不信。
“可是,我们族中,并没有姓张的啊!一个都没有!我们全都姓范。而且,我们的的确确都是红血,从来没有听说有蓝血孩子出生这样的事情。”
李瑰月好笑起来,她知道,牛妈妈在心里也接受了他们就是蓝血人的说法,只是,这事毕竟太匪夷所思,她尚来不及说服自己接受。
“这只是我的猜测,当然也有可能是搞错了。但是,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凑巧地事呢?你们先祖恰好也姓文,你们的家族恰好有巨大的能力和不可告人的目的……”
牛妈妈美目一转,对李瑰月的话算是彻底信了,唯一不能解释的就是蓝血隐匿的缘由了。
“这么说,我跟我姐姐,不过都是有些人的棋子、工具而已……”牛妈妈笑得凄楚:“可是,我们为此牺牲了一切,青春、年华,甚至是生命,到头来,我们的牺牲到底是为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牺牲,真的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