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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再三考虑,李瑰月决定离开温泉谷。

这主要是为了萧碧玉考虑。

经过几次较量,温泉谷此处俨然已是战火前沿,实在不适合一个将产妇;此外,若是碧玉萧家女的身份暴露,就是徐安西能摒弃前嫌,萧碧玉自己都能愧疚死,觉得无颜面对圣女义母同徐安西,又如何能安心待产和哺育孩子。

哥哥已经挥别人间,李瑰月只能选择自私一回,一定要保护好哥哥的妻儿。

萧碧玉本来就信任瑰月,李琅身死后,她更是将瑰月视为最亲近和信赖的人。但两人同样不愿意回到江南,面对萧家种种。于是二人商量妥当,就去西隆关内待产。

西隆关内相对安全,要去相见也不甚远,圣女同徐安西倒是很赞同。

要说徐安西确实是个很好的兄长,他安顿好温泉谷的事务后,亲自骑马将念月姑嫂送往西隆关。当然,他的原话是他也有些细节上的问题要好好同秦王殿下商讨一下,顺带着送送念月姑嫂。这样的情真意切的关爱,令瑰月同碧玉又愧疚又感动。

那一日,阳光炽烈,西隆关上旌旗招展,兵士铠甲森森,士气昂扬。西隆关关门大开,全军将士以极高的礼节迎李琅将军的家眷入关。

李瑰月在车里,挑帘而望,许多兵士的眼睛含泪,脸上是欣慰中夹杂着羡慕的神色。对此,李瑰月十分地理解,西隆关的战士,其实都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他们从江南而来,他们中的一半人和主帅葬身在德康草原。如今,他们的家乡因为这个原因,已经改旗易帜,反出大越,誓言要替在康德之殇中死去的子弟报仇。这种情况,使得幸存的五万西隆兵左右为难。家乡的父老乡亲已经是后周之民,他们若是也追随行事,大越朝廷马上会停止对他们的供给,兖州驻军再对他们来个不管不顾,他们只有在西隆关等死的份儿;若是仍旧效忠大越,那他们就跟家里的亲人站到了对立的立场上,从此后,就是战胜了西戎人,他们能不能返回故乡与亲人团聚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李琅死了,他们是又替李琅难过,又为他庆幸。李琅虽英年早逝,倒是娶了妻房,留下了条血脉,从此后,也不必纠结到底应该追随哪方、效命哪人这些头疼的问题了。

原西隆军副帅亲自接见了念月姑嫂。谢副帅好生安抚了肖念月与李瑰月,称李琅是为国尽忠,他的家眷会受到西隆军全军的尊重,李少夫人在此待产,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谢北昆对李瑰月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忌惮。先前,早有秦王殿下的亲信前来,着重提出要好好招待这姑嫂二人。谢北昆当场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姑嫂二人”,念月姑娘的夫君是李琅,念月姑娘的小姑,那是……

秦王亲信当即解释给谢副帅听,这位“小姑”不是李将军的亲妹妹,而是李将军的堂妹而已。李家本就是西隆豪族,后来李老大人迁居江南,而西隆本家的族人则在西戎人大举入侵那次被杀害了,就剩下李宝儿姑娘和她的侄子李绰侥幸逃脱。李宝儿姑娘感念堂兄新丧,堂嫂孤苦,就带着她的侄儿李绰,主动前来陪伴念月姑娘。

可是,能让秦王殿下的人这样着重地打招呼,能是个普通的孤女吗?

噙着抹淡淡的笑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李瑰月却不管谢北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她只是好奇,秦王为什么还留着这个明显是谢家之人做副帅。

为李琅的家眷安排好了住处,谢北昆就宣称还有公事要忙,李少夫人和李姑娘就很知趣地告辞出了将军府。谢北昆捋着胡须,眼神深幽。

西隆在前朝还是繁华富庶的地界儿,只因这里是通往关外西域的必经之路,商贾云集、客旅不绝。本朝,自昌平帝后,西隆成了大越的弃地,此地日渐寥落起来,尤其是十九年前,西戎人南侵之后,商贾隐形、客旅绝迹,这里彻底沦为三不管的荒冷之地。一年前,乾泰皇帝重新派兵驻守西隆关,有了雄兵把守,这里倒是慢慢地,重新焕发了生机。商人重利,不惧危险地重新建立了与关外的货物买卖。有了商人的回归,那些怀念故土的原关内百姓,也慢慢地往回迁移。

所以,西隆关现在的热闹情形,远超出萧碧玉和李瑰月的预期。

“这倒也不错。为小孩子置办衣帽鞋袜,似乎也不用特地跑去很远的城池了!”

现在也只有说些将出生孩子的事情,萧碧玉才能露出浅浅笑容,所以,瑰月就尽量把话题往这边引。

李绰则皱皱眉说:“买东西是方便许多,可到了冬天就够你们受的了,还不如在温泉谷里,四季如春,对小宝宝和堂婶的身体好。”

他还是不愿意离开温泉谷的众弟兄们,奈何大喇嘛的遗言,他也不能违背。再说,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下子又多了几位亲人,他也不忍分离,只有不情不愿地跟来了西隆关。

李瑰月失笑,一边感叹李绰还是小孩子心性,另一边也是赞同他的看法,西隆苦寒,想来,出生于江南温暖之地的她们,未必能承受得了。一切也只有等念月产下孩子再做计较了。

谢北昆为他们安置的宅院在城南的诚意坊,他还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这里就是李家主宅的旧址。不得不说,这位谢副帅还是个有心人。不过,时过境迁,这里也只是个原址而已,完全看不到当年全盛时期的恢弘壮阔,不过是个尚算是幽静的小院而已。

这也正中瑰月下怀,因为她的缘故,萧李两家的关系本来就难以撇清,值此南北战争之际,他们还是不要惹人眼的好。

遣李绰前去市集,买了些柔软的棉布回来,瑰月就跟碧玉两人关起大门来,一心一意地给将出生的宝宝缝制小衣服、小鞋子。

李绰蹲在两人身旁,睁大亮晶晶的眼睛,又好奇又艳羡的样子。

看他这样子,碧玉温婉地笑了起来。

“回头,我给阿绰做件外袍如何?”

李绰慌忙地摆着手,抓耳挠腮地拒绝着。

“可不敢劳累堂婶了,您还是顾念好自己的身子最大!”

“他这是提醒要我给他做袍子呢!”瑰月打趣李绰:“可是姑姑的手艺不佳,做出的袍子,万一阿绰嫌弃,怎么办?”

李绰更急得满脑门子的汗,抱怨道:“不用,不用,两位都是我的长辈,可不要这样打趣我了。没得将来小弟弟或是小妹妹要笑话我这个兄长了!”

他这样焦急解释的样子,倒是让难得发笑的萧碧玉笑容变深。李瑰月、李绰姑侄见她露出欢颜,更加高兴欢欣,尤其李绰似乎受到了鼓舞,正准备再耍个宝,好让孕妇更开怀一点儿,敲门声响了起来。

李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封信。

“姑姑,竹风公子说明日请您去将军府议事。”

看了信,李瑰月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信的确是竹风写的,说邀她去议事也不假,可是,李瑰月却莫名心慌,有种想逃走的冲动。

翌日,李绰留在家里照看念月,李瑰月独自去了将军府。

对此,李绰很不满,他要一同前去保护姑姑,又不放心堂婶独自在家,左右为难的小伙子,又急得一脑门子汉。

瑰月见他窘迫的样子,不由好笑。

“我不过去将军府议事,能有什么危险不成?反倒是念月,她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身体也不怎么好,你当然要留在家里陪她了。唉,回头,等我有空了,或是该去买一个老成持重的婆子回来,照顾念月,我们俩毕竟没有经验,很多东西不懂,到时候出了纰漏就糟了。”

李绰深以为然,也就放下姑姑这头,安心留下陪伴堂婶了。

李瑰月并没有看到竹风,也没有看到谢北昆,在将军府门前,一名青衣小帽的男子看到她,就热络地前来打招呼。

“李姑娘有礼了,我奉命在此迎候姑娘。姑娘请随我入内吧!”

这个男子,她有些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可要叫她说具体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又说不清楚,只有满腹狐疑地跟在男子身后往里走。

“李姑娘,您不记得我了?去年,我随着荣王殿下,承蒙府上招待了好几日呢!”

男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扭头,满脸笑容地自我介绍着。

李瑰月的步子就这样一顿,去年?荣王?哦,她想起来了,当时的确是有一个姓海的内侍跟在荣王身边。可是,眼前之人只眉眼像那个人,气度、仪态却完全不同。

“您是……海内官?”瑰月嗫嚅着问。

海河步子一滞,差点儿没有摔倒。唉,干爹真是害死他了,非让他假扮内侍,如今,竟然连李姑娘都认为他真的是一名阉人。真是,太丢人了。

二人并没有去将军府的正堂,而是去了一间干净雅致的耳室之内。

“李姑娘稍后,我家主人片刻就至!”

海河弯腰打躬、礼数十足,脸上也全是亲切的笑容。

不知是什么心态作怪,李瑰月脱口就问。

“海……大人,如今是谁的人?你家的主人如今是何许人也?”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里面包含的意思也带些讽意,海河听了却还是笑容可掬的样子。

“呵呵,李姑娘,我从来都是秦王殿下的人!”

说完话,海河又不失礼数地退了下去,全程都带着笑。

说是片刻就至的人,却叫李瑰月等了又等,她端着茶盏,苦笑起来,脸上的神色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实为古怪。

突然,她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正此时,稳健的脚步声传来……

李瑰月心跳如鼓!

白衣墨发,身材颀长,气度沉稳……通身的风华葳蕤,这样的出色的男子该长了张极好看的面容,只可惜他的脸上戴着张寒光闪闪的面具。

这样熟悉的装扮,这样熟悉的气质。

李瑰月仿佛受惊地小鹿般怯怯地往后退了半步,挪开眼睛,再不看来人。

“月……李姑娘,抱歉,方才有点儿事耽误了,让姑娘久候,实在是我的过错!”

李瑰月手足无措地左右看看,又拿手摸摸眼睛,似乎觉得这样很不妥,又匆忙地放下。

“呃……秦王殿下是吧!呵呵,李宝儿再次有礼了!”

动作僵硬地行了有礼,李瑰月就垂下眼睫,打定主意,再不说话。

“唉!”

秦王一声长叹,慢慢靠近瑰月。他走得很慢,仿佛这是件极难完成的动作。

一股淡淡的芳草混合皂角的香气萦绕鼻端,清冽又好闻,李瑰月却越发瑟缩成一团,仿佛在大雨中无所遮蔽的鹌鹑一般,彷徨又无助。

“是我!我回来了!你……抬头看看我如何?”

清润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缱绻,这或能令天下女子沉沦的温柔,能唤醒别扭的李姑娘吗?

“秦王殿下,小女子不过是一个孤女,并不认识殿下这样的贵人!”

事实证明,李姑娘倔起来,也是非同凡响的!

“呵呵呵!”

秦王反倒不以为忤地笑起来,仿似对这样的倔强丫头,格外的欣赏。

“我闻李姑娘乃是女中英豪,怎么,如今竟然看都不敢看我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调侃。

李瑰月倏然抬起头来,美眸中有烈焰腾跃。

“我有什么不敢看的?”撇撇嘴,李瑰月挑衅地歪头斜睨秦王:“竹风说你多次救过我的命,不过很是抱歉哈,我确实没什么印象。怪只怪,殿下隐藏得太好了。不过,我想,殿下这样的贵人,也不在乎我这样小人物的感谢吧!”

看不出秦王什么表情,但他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笑还是能听到的,他想用手摸鼻子的动作,也因为戴着面具而作罢。

“呵呵,这些事,姑娘不必挂怀,我当初去做,也不是图姑娘感谢的。我所求……不过是姑娘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