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如同小石入海,没激起一丝风浪,却被主家获知。
主家命令姐姐,倾尽一切办法,混到青城公主身边,成为她的心腹!
那个时候,宫里已经在隐秘传言,七皇子姬构同青城公主过从甚密!只这样一句话,已经够后宫里的人寻思半天了:青城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嫡女,七皇子心思缜密、行事老道,已经隐隐有立储之兆,这样的两个人过从甚密……
成为青城公主的心腹?作为一枚棋子,姐姐没有询问主家原因的权利,只有想方设法去达成主家的心愿,主家的手里握着父母同我的性命,姐姐必须服从。
宫里有一处榴香园,石榴花也开得如火如荼,榴香园里有一尊老榴树雕成的寿星公,因为雕工精美逼真,竟被后宫女人当成送子娘娘来拜。求子拜寿星公,这本来是件谬以之事,偏偏歪打正着,据说很有灵验。林美人有宠无子也是白费,眼看着皇帝年事已高,若是哪日龙驭宾天,她们这些先帝的女人怎么处理就得紧着新帝高兴了。颇有危机感的林美人勾搭皇子不成,就想着也去榴香园拜拜,若是老天垂怜,赐她一儿半女的,她今后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并不想被旁人看到,她们选了一条局促的小道。那年雨水充沛,石榴树长得枝杈恣意,时不时就有异军突起的枝杈撩挂衣裙,林美人不耐烦左躲右避的,就让姐姐在前面开道。姐姐在前面走,遇到拦道的枝杈,她就牵拉那些柔枝嫩杈,让林美人可以顺利过去。
石榴树是有刺的,姐姐纵然小心翼翼还是不时被刺扎伤了,姐姐不敢有半分不满神色露出,忍耐着继续前行。
也真是冤孽,这次隐秘的出行,她们还是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人。
七皇子捧着青城公主的玉手,轻轻地吹着,一边还柔声说:“有没有好一点,就说让为兄来摘,你非要自己摘!看,伤了吧!我看,还是快回未央宫,唤来太医包扎一下比较好。”
俊朗伟岸的男子对妹妹这样温柔呵护的样子,令姐姐感动艳羡,杵在那里,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后面的林美人早就看见了这一幕 ,还假装不察地继续前行。她用了巧力,还绊了一下姐姐,使得姐姐不由自主的往前冲去,正正撞到青城公主的身上。
公主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亏七皇子及时扶住公主的纤腰,公主才不至摔倒。
姐姐吓得亡魂皆冒,扑通跪倒在地上,不迭地说着:“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青城公主尚来不及说什么,林美人抢到前面,对着姐姐的脸就是狠狠一个耳光,她阴鸷地怒斥姐姐:“无知蠢笨的奴婢,竟敢冲撞公主,就是立刻处死了也是该的,嫔妾这就领着她下去,一定重罚。”
七皇子蹙着眉,若有所思。
青城公主却笑着摆手道:“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不是故意的,罢了吧。”
“公主大度,可嫔妾不能再纵容这个奴婢了,定要给公主一个交代。请容嫔妾告退!”
林美人说完,扯了姐姐,不由分说地就跑了。
回到居住的永福宫,林美人命令姐姐跪在宫门前的宫道中,说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不能起身,更别提吃饭了。
姐姐在宫道边跪着,五月的阳光开始毒辣,她是苦出身,尚能忍耐一二,可水米未进地跪了一天后,她也摇摇欲坠、苦不堪言了。
低着头,姐姐连泪都淌不出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生而被人奴役,而有的人生来就被人珍宠。就像……青城公主,可以得到七皇子那样俊秀的人珍之、重之,而她则只能被不同的主子呼来喝去、任打任罚!
不知道是身体里还残存了水分要从不听话的眼里突围,还是饿得眼花了,姐姐低头间,竟看到了一双精美、华丽的绣鞋。
这是——
抬头间,她见到了月光般温柔的青城公主!
公主出面,免了姐姐的责罚,她还向林美人讨要了姐姐去她的蒹葭宫伺候。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刚接到主家的命令接近青城公主,她就被公主讨要去了蒹葭宫。但姐姐没有她料想的高兴,反而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公主是善良而美好的,主家要她成为公主的心腹,难道是要做什么对公主不利的事情?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有身不由己地顺从。
七皇子送来了南海鲛珠,为公主夜读照明;
七皇子送来了北地雪狐裘,为公主御寒;
七皇子送来了民间话本,为公主解闷;
七皇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在蒹葭宫里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七皇子的到来。
七皇子挖空心思,从大越的各个地方弄来奇巧有趣的东西送来蒹葭宫,就是为了博公主一笑。
这样的用心挚诚,试问有哪个女子不感动?
姐姐甚至想象着,如果她能像公主一样,被那个丰神无双的男子关爱、怜惜片刻,哪怕叫她马上去死,她也认了。
但姐姐也隐隐担忧,七皇子对青城公主的情义,已经掩也掩不住了,那明明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渴慕,可——他们是兄妹啊!
她的担心直到七皇子娶了文家小姐,就是主家的女儿,才稍稍放松。
同时,她的心灵深处,还是暗藏了一丝酸楚。是啊,只有小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七皇子吧。
小姐做了七皇子妃,经常能进后宫来了,偶尔也来看看青城公主,可七皇子却来得少了。看得出来,公主怏怏不乐,但也并不肯宣之于口。
前朝,打了大胜仗,昌平皇帝很高兴,不再提要公主和亲南诏了,却说要在“帝国三杰”中为公主挑选一位驸马,公主说她谁也不嫁,皇帝丢下句“由不得你”,就拂袖而去。
姐姐开始同情公主,原来天之骄女也不是能一直恣意纵情的,也会有很多的苦恼和烦心的。
那是个迷离又混乱的夜,很多事始于那夜,也结于那夜。那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夜!
为庆贺雍州大捷,皇帝在前朝大宴群臣,陈皇后则在衍庆宫宴请了各级命妇、贵媛,嫡公主姬青城自然也是会出席的。七皇子妃和林美人频频向公主敬酒,称公主是大越最美丽的花。陈皇后很满意有人这样称赞女儿,就命公主浅尝辄止地抿一口,算是答谢皇嫂和林美人的称赞。
公主娉娉袅袅地起身,仪态万方地举杯,轻启红唇,微微抿了小口酒,就被贴身的嬷嬷接过酒杯,称公主已不胜酒力了。
七皇子妃同林美人并不曾纠缠为何两人敬酒,公主只抿了一口的问题,两人相视一眼,都笑盈盈回返座位。
众人都是有眼色的,再没有人来给公主敬酒,只说些恭祝的好话讨皇后开心而已。
姐姐在公主身后,却发现公主越来越不正常了,她粉脸生红、霞飞双颊,眼睛也如同流动的春水般波光粼粼,桌子底下,向来礼仪良好的公主却双腿夹紧,不自觉地来回摩擦。她这是怎么了?!
皇后以为公主累了,就让蒹葭宫的人伺候公主回宫。
室外稍冷的夜色里,公主似乎清醒了一些,恰这时候,七皇子妃从后面来,拉了公主说了几句体己话,还细心地替公主擦了擦额头。她说定是宴会上太热了,公主额头都有细汗了。
姐姐弓腰在后面候着,不敢多说半个字,公主的额头哪里有汗,倒是七皇子妃的帕子为何有一股浓烈的香甜味道?
公主更娇软无力了,靠在姐姐的肩头,已经有了细弱的呻吟声。姐姐心惊,堂堂公主,被人看到这样妩媚的样子,该如何是好?
她忧心这个问题,反而没有发觉提灯引路的太监走的路并不是回蒹葭宫的路,而是去往前殿的路。
在一块太湖石旁,他们遇到了一个白袍男子,男子曲腿弓腰,似在路边假寐。
因为姐姐认识不少皇子,她才可以肯定,那个男子不是任何一位皇子,禁宫内苑,夜里就是皇子行走也是犯忌讳的,何况是不明身份的男子。
姐姐立刻警觉,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走错了路,正要斥责领路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却丢下灯笼一骨碌跑了。
姐姐扶着公主,手足无措间就同那个路边的男子对眼了。
这是个眉眼舒朗的男子,身材建伟,脸上也带着可疑的陀红。
“快走……离开这里……否则有危险!”男子艰难地说着,眼眸有些迷离涣散。
他——很不对劲啊!
姐姐扶着公主,就想立刻离开。可还未迈开腿,她却犹豫起来。
她的心中有个小人儿,桀桀怪笑着:你怕什么,你急什么?若是有事,肯定是那个公主有事。她若是出事了,说不定七殿下就不会那么喜爱她了……呵呵,对了,就这样,哪怕多拖延几息,被哪个过往的人看见了,她的名节就会受损,七殿下还会稀罕这样的一个妹妹吗?
姐姐又惊又怕,捏紧了拳头,良心催促她快走,私心让她设法拖延。就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刻,一个声音惊醒了姐姐的迷茫。
“你们怎会来这里?青城这是怎么了?”
是七皇子来了!同时,七皇子也看到了路旁痛苦挣扎的男子。
七皇子英眉一挑,眼眸一转,就领悟了许多,旋即怒不可遏。情势危急,权衡间,他选择了先救姬青城。
公主情况不容乐观,七皇子牙一咬,就抱起公主,往蒹葭宫飞奔。一路上,公主对抱她回去的七皇子做着各种缠磨、搂抱的羞人动作,姐姐都不太敢看了,只低头默默紧跟在他们身后。偶尔抬头,可以看见七皇子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双英眉蹙得死紧,眼睛坚毅地望着前路……
那个时候,姐姐有些晃神,若是被七皇子抱着的人是她,该有多好!
躺到床上时,公主已经意识迷糊,但口中还是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身体不断地扭曲摩擦,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七皇子急得暴跳如雷,幸好太医很快赶到了,七皇子这才作罢,急急命人放下帐子,才肯让御医上前把脉。
老迈的御医把了半天脉,最后却对七皇子直摇头。七皇子气得双眼暴突,揪着御医衣领,就想揍人。御医无奈苦笑,凑近七皇子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半天。七皇子愣住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揪住御医的手无声地跌下。
后来,七皇子低声吩咐海全公公一声,海公公不停点头。
再后来,蒹葭宫里所有宫人被叫到一个房子里,由海公公亲自看管,不得随意出入。
那一夜,公主的媚药是如何解的,姐姐不知道,但翌日公主却以泪洗面,看到七皇子就如同疯魔一样又踢又打,七皇子黯然地随她打骂,脸上没有半分怒色。这些让姐姐暗地里有了自己的猜测。
很快,这个猜测得到了印证,公主两个月没来月信了,她怀孕了!
大越朝的公主未婚有孕,这本身就是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姐姐却还知道更不光彩的内情,那个使公主怀孕的人,竟然是公主的皇兄——七皇子姬构!这件事如何收场?姐姐想想都头皮发麻。
然而事情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皇帝下令将公主赐婚给平西侯萧天佑!
公主还未曾从跟亲兄长苟合的羞愧中走出来,又被身怀有孕的消息击倒,即将婚配萧天佑的消息又接踵而至……
无以面对的公主选择了轻生来了结一切,她趁人不备,悬梁自尽了。
又是七皇子破门而入,救下了公主。七皇子取出匕首,放入公主的手中,凄凉地说:“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如果这样能令你好受一些,我绝无二话!”
公主丢了匕首,嘤嘤哭泣。生死无路,她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七皇子怎么跟皇帝说的,皇帝知道了公主怀孕的事,却没有要公主打掉孩子,反而命嬷嬷严加看管公主,待孩子生下来后,她还是要嫁给萧天佑。
青城公主就此安静了下来,尽管她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消瘦,可她再没有寻机轻生,只每日在蒹葭宫中无悲无喜地细数着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