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宝离去,金华宫正殿仍是大门紧闭。
“爹爹好糊涂,怎么可以答应让这人进宫来了?就是同意交易,也只需你在中间通传便可,居然还把人带进宫来。麒麟宫里的那位可是巴不得寻我个把柄呢!”
沈蓉倦怠地斜倚榻上,脸含不悦地责备着。
“呵呵……”沈嬷嬷讪讪道:“奴婢自是晓得里面的轻重,可这位竹大人非要同您当面交易才放心。老爷也是无法,咱们在江北那许多的铺子、商行,若是文太后立意为难,自然无法为继,故此……”
杏眼一凌,沈蓉怒道:“他就知道他的铺子、商行,改不了商贾习性!咱们沈家可是前朝皇室,怎么就眼皮子浅成这样?再说,我若是好了,还少得了他那仨瓜俩枣的?”
哎呦喂,我的主子啊,老爷为您用的可不是仨瓜俩枣啊!再说,没得这些“瓜”啊“枣”啊,人萧家指不定看都不愿意看我们呢!
当然,这话沈嬷嬷只敢心内腹诽,没敢说出来。娘娘脾气愈发大了,她可不敢刺激娘娘,若是弄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娘娘,老爷答应他可不光是为了江北的铺子、商行,主要还是为了您呐!您想啊,若是竹大人真的能给那么多的金子,再四处凑凑,这北伐的军资……到时候,您可就是大功臣了!这时机也好,凤仪宫的那位,估计顶不了多少时候了,你再生下皇长子,又是促使北伐的第一功臣,那……”
沈嬷嬷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沈蓉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是啊,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若是真的能实现,这个后位,舍她其谁?
激动之下,沈蓉扶着肚子,笨拙地要起身,沈嬷嬷赶紧去扶她。
不过来回走了两步,沈蓉眼中光亮又黯淡下来。
“可是,那个竹风若是骗我们呢?十万两黄金,他吹口气吹过来吗?如今,南北这样的形势,他能从江北将黄金运到玉京?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他还需要找我办事?”
捏着粉拳,沈蓉又焦虑起来:“看来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想空手套白狼,忽悠我帮他办事,然后耍赖?”
沈嬷嬷赶紧又走过去安抚德妃。她拉住焦躁的德妃,急急道:“您莫恼,莫恼。老爷是惯做生意的,还能被这年轻人给忽悠了!”
凑近德妃的耳边,沈嬷嬷小声说:“老爷说了同样的顾虑,那个竹大人说,金子其实就在江南一个秘密地点,并不需要从江北兴师动众地往过运。只要我们同意交易,签了契书,他就奉上金子。”
冷静下来的沈蓉站在原地,杏眼大睁,美眸流转。
“不妥,不妥,还是不妥!还要签契书?我不是送个把柄给他们,你速速出宫,告诉爹爹,把这个竹风打发了!”
沈嬷嬷没有动,脸上露出难色。她人在宫里伺候娘娘,可她的家人还在沈府里为奴为婢呢,老爷说了,要她务必说服娘娘同意交易,否则,她的家人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见贴身嬷嬷这个样子,沈蓉眉目一狞,厉声道:“怎么还不去?”
这一声吼,倒叫沈嬷嬷不退反进了,她靠近德妃道:“娘娘,其实这个交易可行的。就像方才奴婢说的,说不准,就此一举,您就能正位中宫了。至于说契书嘛,人家完全是怕这是在咱们的地盘上,咱们收了金子不办事,所以才要签个契书。他们也不敢将契书之事泄露一点的,您想啊,到时候他们如何解释送这么多金子给南朝是为了什么。他们啊,更不想这桩交易败露!”
出神地任由沈嬷嬷安置她坐下,沈蓉拧眉细思,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看出德妃态度松动了,沈嬷嬷赶紧再接再厉:“您原先遣我回沈家,让老爷先送一笔银子给朝廷,仅够他们发放几月的俸禄就好。可是,这笔银子用完了呢?咱们也只是一时压下了贤妃的风头而已,真正要彻底压制他们,就必须您成为中宫皇后啊。要成为皇后,自然是要有不世之功才行。这——不就是上天送到我们眼前的机会吗?”
这是机会吗?沈蓉一动不动地想,想得都痴了。她不但想成为萧长空的妻子,她还想成为他唯一的女人。每每想到,皇帝在旁的女人那里留宿,做着男欢女爱的事情,她就妒忌地发狂。可现实是,她只是一个商贾女的身份,就是这个德妃的身份都是她高攀了。
嬷嬷说得对,要想成为他的妻,成为他最重要、最特别的女人,就必须立下不世之功才行!
迟疑点头,沈蓉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同他做了这桩交易!”
欢喜爬上沈嬷嬷的脸,总算是不负老爷所托!
“不过——”沈蓉拉长了声音道:“文太后为什么非要杀死这个人呢?竹风说这个人一直被萧家囚禁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贸然把这人杀死,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得罪皇帝了?”
这——
这个问题,沈嬷嬷倒真是回答不了。谁知道,萧家同文太后到底有什么纠葛,使得即使隔江而治了,文太后还不惜重金,要杀死这个人。
不等沈嬷嬷说话,沈蓉先开口了:“这也不难理解,杀人无非泄愤同灭口两个原因。这个人不是狠狠得罪了文太后就是知道她的某个不得了的秘密了。我猜萧家留着这个人,肯定不是为了讨好文太后的,那么就是为了作为一个把柄留着保命而已。如今,萧家已经自立,还怕他姬家、文家作甚。所以,这个人,我是可以杀一杀的。呵呵呵!”
说到此处,沈蓉的情绪就好了许多,眉眼也飞扬起来。难道真的是她的时运来了,上天终究要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诶……老爷还是有些疑虑,让我向娘娘请教?”
沈嬷嬷弓着腰,觑着德妃并没有恼怒,才继续说:“老爷问,文太后为什么肯出钱自己打自己?这一点,老爷始终想不通!”
“嗬!”沈蓉翻了个白眼,怒其不争地道:“他想不通还敢跟人家交易?他从前听老祖宗的话听习惯了,不喜欢动脑筋。如今,老祖宗已去,他还学不会自己想问题,迟早要遭殃!”
唉,哪有这样说自己老子的,沈嬷嬷很不赞同沈蓉的话,到底怵她之威,只讪讪笑着。
“罢了,我说给你听,你得空子回去钟楼街的宅子里,仔细过给他听!”
沈嬷嬷不迭点头。
“文太后出钱杀人,自然是为了除去心头之患。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但这个原因很重要,既是因又是果。”
沈嬷嬷愣住,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翻了个白眼,沈蓉略为得意地说:“你不懂了吧?所以说,人要多读书才行。只有读书人心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你回去,就说是我说的,阿宝不能再这样放任自流了,要拘起来好好读点儿书才行,这样他将来才能光大沈家,才能成为我的臂膀。”
点头哈腰地应着,沈嬷嬷都替老爷发起愁来,小少爷如果是读书上进的料,沈家也不会撒那么多的钱财支持娘娘了,无非是盼着娘娘有了出息,将来反过来扶持一下小少爷。娘娘是她带大的,自然情分非同一般,但她也盼着小少爷有出息,这样她的子女也能跟着沾光。
沈蓉说着说着也是一愣,这都扯到哪里了?自从怀孕后,她的心智似乎大不如前啊!
“唉,说到哪了?哦,文太后这样做,必然是有原因的。我猜——她儿子的帝位来得不正,她们母子现在必定被上下臣民质疑。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他们的政令肯定也不得上行下达,自然是坐卧不安,才会想出这样的点子来。杀个人而已,哪里能要十万两黄金?她这是盼着我们早日北伐,只有战争开始了,上下都一心在战事上,就没时间去揪着他们母子的位子正不正这个问题了。她这是——祸水东引呢!”
沈嬷嬷咋舌,还可以这样做?!读书人的心窍果然是多一个孔的。
“你方才说什么,金子就在南边?”沈蓉扭头问。
沈嬷嬷点头称是。
“那就更对了,那些金子,一定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没有运回北边。现在,他们想运回去却不能了,不如给我们家,买凶杀人、以战止疑,文太后的算盘打得很精的呢!”
沈嬷嬷只有讷讷应是的份儿了。
“这样也好,真的是竹风所说的互利互惠、各取所需。!”
窗外,蓝天白云,空阔辽远,沈蓉眯着眼看,红唇轻勾。
宫里就没有什么秘密,沈蓉见了弟弟,崔贞儿也很快知晓了。
宋嬷嬷问:“娘娘,就是见见人,这应该没有什么的吧?”
崔贞儿不说话,只摩挲着手里的细瓷茶盏。沈蓉就是单纯地见见她弟弟?她是那么多情恋家的人吗?真是好笑。只可惜,金华宫里安插不了眼线,打探不到具体的情况。
随即,崔贞儿索性甩开这一头,问宋嬷嬷:“到底找到确实的证据没有?”
宋嬷嬷眼睛一亮,兴奋地回道:“要说娘娘真是神机妙算,照着您的指点,在他们家从前辞退的老人里找,还真找到了那么一位知道当年事情的嬷嬷。可是……”
崔贞儿斜眼看着宋嬷嬷,满脸讥讽:“可是她狮子大开口,要很多银钱才肯出面作证?”
“是啊,是啊!”宋嬷嬷作敬服状,夸张地抱怨道:“一个乡下的老妪,开口就要一百两金子,否则,她不会开口说的!”
“哼!”崔贞儿冷哼,道:“也能理解,她这一开口,得罪李家不轻,她自然要为自己多谋算点儿好处!”
宋嬷嬷讪讪赔着笑,很为难的样子。
见她这样子,崔贞儿心头一阵烦躁,问:“可是我母亲不肯出钱?”
宋嬷嬷略往后退了退,艰难开口道:“大夫人说,家里还有三位小姐要出阁、两位少爷要娶妻,上次就搜刮干净了家里的钱财,这么一大笔钱,丢到水里都能听个响儿。给了萧……给了朝廷,什么都没捞着。大老爷除了您封妃时得了个虚衔,什么正经官职也没有,还不如二老爷,得了个户部员外郎!”
宋嬷嬷这还是捡好听的说,其实大夫人在家里哭天抹泪、叫苦不迭地,那样子,如同一个市井妇人般不堪。大老爷只是在旁愁眉苦脸地叹气,也不知道劝一劝。
崔贞儿闭眼,深呼吸,遇上这样的父母,她能怎么办?都是目光短浅的,还不如二叔醒事呢,现在虽然崔家为她付出了一些,将来,她是可以百倍千倍地还回去的!
“罢了,找个人,将……”崔贞儿将一叠银票放到宋嬷嬷手里,郑重嘱咐道:“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告诉父亲,务必让那个人开口。多余的钱,留给他们花用吧!”
看看手里厚厚一叠银票,宋嬷嬷一脸惊愣,娘娘哪里来得这许多银钱?
“哼,够封他们一段时间的嘴了吧?”
同样,门外偷听的娇俏人影也是一惊,旋即满脸不忿,只不过,屋里的主仆并不曾发觉而已。
玉宁抚着鬓边碎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不平。崔家倾举族之力,为扶贤妃上位,不过图的是将来贤妃事成,能提携娘家而已。看今天娘娘的举动,她还是比较重视她的亲生父母的。尽管她那亲生父母是这样的上不得台面,是这样的目光短浅,她还是亲近他们。呵呵呵,这样的人,能指望她将来回报家族吗?玉宁很怀疑,她舍了青春妙龄,到宫里陪伴这位主子,到底做得对不对,值不值得呢?
深夜,章台宫的御花园里,假山瀑布旁,两个人影也在窃窃私语。
假山便于隐藏行迹,飞瀑扰人听觉,是个非常好的密会场所。两名宦官打扮的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不知道又要在章台宫里掀起怎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