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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送走了谢太妃,咏春劝瑰月再躺下歇息一下,毕竟时辰还早。

咏春只留了盏微微亮的小灯,就行礼退下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尽管有灯光,李瑰月还是觉得黑暗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向她袭来,她紧紧闭合着双眼,只把心思放在不久前的见闻中。

人都是有多重面目的,比如谢太妃,她也曾攻于算计,她也曾野心勃勃,可到如今,她却只剩下一副慈母心肠,满腹心思就是如何营救身陷敌营的儿子了!她也姓谢,或许出自河阳那个谢家,可惜那个谢家并未多重视她;她同样也指望不上婆婆与丈夫的怜惜,因为送萧长海去镐京的决定就是他们下的;她更指望不上她儿子的兄弟——大周新帝,因为新帝对营救长兄的消极惫懒摆在那里。所以,经过长久的失望和担忧后,她毅然决定向昔日的敌人求救。是的,站在曾经的立场,她们算是敌对的。如今,时移世易,她为了儿子,什么都肯放弃,又何况小小的尊严!

李瑰月知道,答应救萧长海是不智的行为,可她就是被谢太妃这种爱子之情感动了,她愿意为了这样一位母亲,救一救她的儿子。

寝殿里的烛火还是太小了,更多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是因为这里比两宜院大还是因为心里的黑暗在蔓延,谁又知道呢?

突然,李瑰月后背一紧,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着她!是的,她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但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虚空里那缕探寻的目光。

“谁?谁在那里?”

李瑰月颤声发问。

半晌没有动静,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

李瑰月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定是她最近太紧张了,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我听到她在哭了!”

冰凉凉的女声突兀响起,吓得李瑰月亡魂皆冒。

“谁?”

嗓子似乎被人捏住了,李瑰月想大声疾呼都不能,发出来的声音比梦中呓语还模糊不清。

凤榻那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是我,沈令仪。”

李瑰月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方才她确实是害怕,床头突然冒出来个黑影谁能不惊怕?可当对方自报家门后,李瑰月突然就在这样的场合里违和地想笑了。

“是我,沈令仪。”

沈楼主这是什么口气,难道她们是多年相交的好友不成?居然可以这般熟稔地打招呼?

算了,跟沈令仪这种老怪物计较什么。大周皇后抚着额头,啼笑皆非。

“沈楼主,您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如此深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是——要找我谈心?”

“呵呵呵,是啊,不知道周后肯否赏光?”

这平和中带点儿揶揄的口气,让李瑰月愣了,这还是她认识的沈楼主吗?还是那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老太太吗?真是太好笑了!

于是,李瑰月就真的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她随随便便推开薄褥,如鱼一般滑到凤榻的脚踏上坐下,并拍拍身边的位置。

“沈楼主如若不弃,就此坐坐?如此深宵,咱们也不要惊动旁人了,如何?”

沈令仪愣了愣,狐疑道:“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你若想杀我,何必等到现在。”

李瑰月也不去看沈令仪,反而曲腿托腮,一副“你爱坐不坐”的样子。

也只片刻愣怔,沈令仪还真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沈楼主,您方才说听到谁在哭?”李瑰月歪着头,真就如同在跟一位认识很多年的朋友讲话。

“她呗?”沈令仪往北努努嘴,继续说:“那个——谢……谢什么来着?”

“谢韵儿,谢太妃。”

“哦,是的,我听到——她的心在哭,哭了好久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她的心在哭?”

李瑰月抬头,不解地望向沈令仪。

“在这个宫里,有三个人的心在彻夜哭泣!”

沈令仪高深莫测地说着,耷拉着的眼皮抬都没抬,仿似她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自从萧长空称帝,那个谢韵儿的心就开始彻夜哭泣,搅得我老人家觉都睡不好!”

“这么说,这段时间,您一直待在章台宫里!”

李瑰月挑眉,难怪上天入地也找不到这位沈楼主,原来她一直躲在这皇宫之中。这谁能想到呢,她居然胆子大到敢住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沈令仪的唇勾了勾,些许得意地说:“不错,从回龙山出来,老人家我就一直住在这里,是你们太笨了,一直发觉不了,我——也没有办法!”

李瑰月又想笑了,这老太太原来还有些促狭和可爱啊!

“沈楼主,什么叫心在哭泣,我不太理解!”

“这还不知道?人太狡猾了,总善于伪装,只有心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心在哭泣,说明这个人的确很悲伤,比她自己以为的要悲伤得多!就好比这位谢太妃,她即使睡着了,她的心依然在煎熬、在哭泣,为——她的儿子。”

李瑰月惊讶地看着沈令仪,发现她的语气居然是难得的低缓平和,且其中透着同情。杀人如麻的琼楼楼主会同情别人,这绝对是错觉!

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李瑰月仅用表情说明了她的不信任。毕竟,这样的深夜,沈楼主想弄死她,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还是不要随便激怒她为好。

仿似看出了李瑰月的怀疑,沈令仪倒也无所谓,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两个人的心也在哭泣,非常的搅扰人休息,因为——哭得太惨了!”

这算什么?李瑰月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这个荒谬的夜里,她居然在跟琼楼楼主沈令仪“秉烛夜谈”?说的还是一些荒诞不经的话。李瑰月开始寻思,她现在呼救的话,外面的侍卫来不来得及进来救她,能不能够救下她?结果自然是否定的,外面的都是些寻常侍卫,哪里能是沈令仪的对手。当然,在那之前,沈令仪已经轻轻松松令她断气了。

“怎么,你不信?”

沈令仪讥诮地看着大周的新后,略为挑衅的语气说明了她的肆无忌惮。

“呵呵呵,您觉得这可信吗?”

沈令仪不再说话,深深看着李瑰月。李瑰月被她看得发毛,因为她在沈令仪的眼中居然看到了丝丝怜悯,这比看到凶狠、残暴更令人惊悚!

沈令仪用那令人惊悚的眼神锁定李瑰月,口里继续说了起来:“你的心也在哭,哭得好可怜。那个晚上,你人晕厥了,你的心像个被人丢弃的小狗,哭得凄惨无比!”

李瑰月完全愣住了,失去孩子的那晚,她的确悲痛欲绝,意识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中来来去去,尽是满满的悲苦。她表面上力求平静淡然,不能让有心人称心如意,可她的心却时时扭曲辗转,像在热油里煎炸。是的,心——似乎有它自己的意志,人无法左右它的悲喜。

从回龙山归来,她震惊地发现,她最信赖的朋友同她的夫君早就暗通款曲,这种背叛,让她痛彻心扉。不仅如此,那个甜言蜜语、说着只爱她的夫君珍而重之地接来了他的表妹,当众宣布表妹才是他的挚爱。那她李瑰月又算什么?!当萧家轰轰烈烈忙着称孤道寡的时候,却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因为她发现她贫乏地什么都没有了!心如死灰可以说是她当时心情最好的写照,她甚至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那几天,她真的就吃不下饭了,一吃就吐。可正因为这样,她才猛然意识到,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她没有征求小东西的意思,就把他收存腹中,那她又有什么权利断了小生命的生机!

于是,为了这个孩子,她选择了隐忍。既然孩子选了她这个母亲,那她就要做个负责任的娘亲,给他关爱,给他保护。从此后,她不为情爱,只为母亲的责任而活。

李瑰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那么努力保护的孩子最终却被——他的父亲残忍扼杀了!

萧长空送来很多很多鲜花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怀疑的,但灿烂美丽的花朵还是让她心情大好,从而忽视了里面暗藏的杀机。就是后来她越来越虚弱的时候,还是不肯怀疑萧昊明,因为不管对方对她的情是真是假,但孩子毕竟是萧家的嫡长子啊!他断断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的!就是这样明知有问题的情况下,她还是一拖再拖,没有果断求助医家,直到那夜,下身汩汩下红,孩子再也保不住的时候,她才痛悟,原来,人远比丛林中的凶兽更可怕!

“你的心情,其实我很能体会!”

沈令仪不看李瑰月,昏黄的眸子中光影闪烁,仿似回到了从前。

“我相濡以沫的夫君爱上了别人,他为了那个女人,抄了我的母家,废了我的尊位……这些,我还能忍受。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让我们的长子就那样无助而凄凉地死去……那么小的孩童,在大雨中跪了一夜。他就是想求他的父王饶了我……孩子尚有襦慕之心,吴沛那个匹夫,竟任由孩子在大雨中苦求而不理睬,他的心是铁做的吗?!”

李瑰月睁大了眼睛,错愕地望着沈令仪,原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的孩子,到死都在望着冷宫的方向,期望奇迹出现,期望能见到我。我……若是时光能倒流,我真不想他出生在皇家,因为皇家没有亲情,只有赤裸裸的权欲!”

李瑰月沉痛地看着沈令仪,此刻,她觉得跟沈令仪从未有过的靠近,虽然事情发生在百多年前,却可以看出,这位母亲心里的创伤从未愈合。

“你的孩子尚在腹中,你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可我的孩子,仁厚聪慧,是大臣们交口称赞的储君,他的父亲却让他那样死去了……我的心哭没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心在滴血,那种怒火似乎想焚尽一切才能纾解。所以,我答应了那个人,不惜一切获得力量,我要保护我另一个孩子。”

原来,南楚末代王后有这样惨痛的经历,原来她也是位泣血悲歌的母亲!为母者当强,当漫天神佛、王权名利都无法保护孩子的时候,只有母亲愿意哪怕以身侍魔也要换取孩子的平安。在这个冗长的夜里,李瑰月突然就有些理解了沈令仪。尽管她的所作所为已罪无可恕,可作为母亲,她是可敬的。母亲就是孩子的佛,愿舍弃一切,渡孩子去往彼岸!

犹豫着,李瑰月还是伸出了手,拍了拍沈令仪佝偻的背。

“你是位了不起的母亲!”

沈令仪愣怔地看着李瑰月,半晌无言。

“那还有谁在哭泣,你愿意告诉我吗?这个章台宫中,原来还有那么多我们这样的失意人?”

“还有一个人。就是谢韵儿说的那个人。那个被萧家囚禁了很多年的男人。”

李瑰月皱着眉,疑惑地问:“谢老太后的佛堂里,真的关着一个男人?”

究竟是个什么人,萧家要这样煞费苦心地关着他,不杀不放。从荆州萧王府到玉京章台宫,萧家即使步步高升,也不忘携带着的人,到底是谁?

“从前关没关,我不知道,但从我到了这里,每天夜里都听到他的心在哭泣,哭他的孩子,哭——他的爱人。”

这么有故事的男人?李瑰月得承认,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我也好奇,就趁没人的时候去看了看。那是一个很瘦很瘦,却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李瑰月的眼眸闪动着,她定定看着沈令仪:“您能带我去看看这个人吗?”

沈令仪撇撇嘴,不屑道:“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这个程度吧!”

李瑰月抿唇,无奈道:“那——您想得到什么,我能办到尽力满足您。”

沈令仪就笑了,笑得老奸巨猾:“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你那么聪明。”

“沈楼主谬赞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我说了真话,您能信吗?”

“你说说看!”

“所谓的仙山宝藏,就是能点石成金的术法,但这种术法已经失传了,因为最后一个会使这种术法的人已经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