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宫
金华宫是新立后周朝德妃娘娘的寝宫。稍知些时事的人都知道,是德妃娘家沈家出巨资修缮了章台宫,并迎请新帝一家入住。
沈家自主承接了章台宫工程,劳心劳力不说还不求回报。为做到宫室华美大气,尽显天家气度,沈家毫不吝惜,钱财是如流水般往外花。新帝也是投桃报李之人,就把德妃封到了除帝后寝宫外最华美的宫室。
金华宫的名字约莫就取的金碧辉煌、奢华大气的意思,此宫的华美自然也就能由此略见一斑。
白玉嵌八宝美人榻上,沈蓉斜倚着。随着胎儿月份大了,越发搅得她坐卧不安,所以她多数时候倒是喜欢四处转转,理理宫务,见见各家命妇。因为她站着处理事务居多,故此落下了勤勉的好名声,倒是意外之喜。今日,沈蓉早起就心绪不好,一时就懒懒地不想动弹了。早朝上,新帝否了各家提请立皇贵妃一事,并严命不许再提此事。新帝当廷声情并茂地宣称,皇后乃结发妻子,贤德孝顺,堪称妇人之表率,且帝后情笃,立皇贵妃之事,于情于理不合,今后任何人不许再提。这消息,同时就被沈蓉获知了。所以,德妃的心情就大不如前几天美妙。
沈蓉挪了挪微微见汗的身子,孕妇怕热,她似乎尤其惧热,扫扫殿角,她立刻神色沉郁起来。
“我昨儿不是吩咐开始用冰了吗,怎么,如今内侍省竟连这点儿用度也抠抠搜搜了!”
一屋子的下人吓得扑通跪下,大气儿也不敢喘。
只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没有跪,反而弯下腰,在沈蓉耳边柔声劝慰:“娘娘莫恼,这内侍省的还不是咱们的人,哪里会短了娘娘的用度!只是您看看,奴婢们尚穿了夹衣呢,娘娘是因着怀了小皇子,血气旺盛,所以才格外怕热一些。但毕竟时节不到,娘娘一味贪凉,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妙了,况且太早用冰,对您肚子里的小皇子也是不好的,娘娘且忍忍吧。咱家的府医同宫里的太医都是这意思呢!”
听了嬷嬷的话,沈蓉就一阵烦闷,越发动气地丢了手里的翡翠把件儿。上好的翡翠福瓜把件儿应声而碎,吓得一地的宫娥、太监都瑟缩起来。德妃娘娘高兴的时候打赏奴才大方得很,但她真恼了,手段也不是盖的。
“还不起来打扫干净了,若是留一点儿渣子,伤了娘娘,仔细你们的皮!”
沈嬷嬷还是不以为意,仔细看着宫女把地上的碎玉渣子清扫地干干净净,才端了一碗雪燕羹捧到沈蓉面前。
“行了,生了半天闷气了,快吃点儿东西,莫饿坏了小皇子!”
沈蓉总算破涕为笑,她不接羹汤,反而搂着沈嬷嬷的脖子,亲昵地问:“嬷嬷怎知道是小皇子?”
沈嬷嬷眸色暗了暗,心想,必须是小皇子才行啊。沈家几乎是倾家荡产地支持新皇,大小姐不过才得来个妃位。如今这后宫形势,说起来就很微妙,三家鼎立,谁先诞下皇长子,谁自然就赢面大一些。原本沈家有泼天财富,在哪里不是个土皇帝?偏偏老爷和大小姐都热衷权利,非要搅进这后周朝局中来。如今之势,如履薄冰,不容有失啊!
沈嬷嬷也不指望沈蓉接盅子了,含笑着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地喂着沈蓉。
沈蓉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过往,神色平和了许多。
“嬷嬷,说起来,你比我娘还疼我,我——听你的。”
沈嬷嬷神色一暖,正欲开言,小太监长喜急匆匆撩了水晶帘子进来。
“启禀娘娘,承恩侯夫人求见!”
沈嬷嬷一声冷哼:“她倒是消息挺快!不见!”
沈蓉却笑得舒心,她连连摆手,意味深长地说:“见,怎么不见?不过,小喜子,你让承恩侯夫人在宫门口等着,说——本宫就去见她。”
沈嬷嬷蹙了眉头,不理解德妃的用意,她是德妃的奶嬷嬷,在娘娘面前得脸,却也不敢一再僭越主子。
沈蓉慢慢摆正身体,打算平躺下来。沈嬷嬷就赶紧上前帮她,只这间隙里,她也明白了沈蓉的用意。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折辱承恩侯夫人你也……”
“嬷嬷!”
沈蓉倒在枕头上,美目微红,隐有泪光:“嬷嬷,我沈家为了这大周朝,都快倾家荡产了,萧昊明却连个平妻的名分都吝惜于给我……”沈蓉掀起衣摆盖在脸上,声音已然哽咽:““果真是强扭的瓜不甜,抢来的情不真!”
“唉,奴婢就说嘛,当初若是嫁入李家……琅少爷对您那是真心的好,断断不会让您受这样的委屈……”沈嬷嬷越说越投入,全然忘了看沈蓉脸色。
“嬷嬷,他再好,现在也是个死人了!何况,他哪里能比得上陛下!”沈蓉不悦道。
“呃,是奴婢僭越了!娘娘且好好歇一会儿,有事叫我。”
沈嬷嬷悻悻退下,还不忘将其他宫女太监一并叫走,她知道德妃现在是真要休息了,休息好了才会去见承恩侯夫人。
沈蓉独自望着殿顶繁复的云藻纹发呆,脸上的神色忽喜忽悲,捉摸不定。
“昊明,我为了你,可是什么都能舍弃,你就是叫我把心都掏给你,我也愿意!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多眷顾一些我呢?我又哪里比不上李瑰月和崔贞儿?”
“因为你只剩一副女人的皮囊,完全失去了女人该有的柔美善良了。”
殿中,突然响起了冷冷的声音。
沈蓉一愣,警惕地抬起头来搜寻,可她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声音来自哪里。
“呵呵!”又一声冷笑过后,殿中忽起黑色的雾气。雾气慢慢凝重,最后竟凝成一个全身裹黑的老太太来。
“老祖宗!”沈蓉惊呼。
这个萧长空天上地下四处找寻的人居然出现在她的寝宫当中!沈蓉不顾孕肚,快速起身下榻,走到老太太面前。
“老祖宗,您去了哪里,我们一直在到处找您。父亲很担心您呢,我也……”
“呵呵呵!”沈令仪冰冷地笑着,反问道:“你也担心我?”
沈蓉一噎,旋即换上喜笑颜开地样子,真诚地说:“我自然是更担心老祖宗的。”
沈蓉站起身来,陪着笑,对沈令仪认认真真墩身行礼:“老祖宗,我总算是明白您的真实身份了,您是我真的亲亲老祖宗!”
“哼哼!”
尽管德妃娘娘如此的热情,也不过换来沈令仪的冷哼。
“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知道你也算是南楚皇族后裔,败光了沈家几代积攒的财富,不过换来个妾位,你不要脸面,我沈家还是要的!”
如此直白的指责,就是沈蓉也有些受不住,她玉脸涨红,嗫嚅道:“老祖宗……蓉儿不孝,自是有负先辈,奈何……我沈家如今不过商贾之身,我拿什么跟她们比!”
说完,沈蓉还拿帕子频频点着眼睛,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罢了,我已经不管这些事儿了,钱财你们爱怎么花便怎么花吧。只要你觉得值得就行!”
沈蓉一愣,这位祖宗今日说话也意态阑珊了,从前她不是满含恨意,斗志昂扬的吗?沈蓉从父亲那里知道,老祖宗甚至有扶持弟弟做皇帝的意思。如今,这是……
“老祖宗您……”
沈令仪抬头环视着堆金沏玉的宫室,说了一句完全不着边的话:“若耶宫也几度易主了……”
沈蓉没功夫仔细品味这位祖宗话里的况味,她有更重要的事儿想知道。
“老祖宗,您曾是南楚国母,您一定知道,关于南楚的宝藏……”
有一点老祖宗说得不错,为了萧昊明,她献出了沈家几代积攒的财富。河阳私兵十万的军饷,从去年冬月之后就是沈家在发;修建章台宫,花出的银两更是无法计数。而她如此付出的结果,不过是不咸不淡地封了个妃位。她只不过是想要个体面点儿的皇贵妃之位,萧昊明也没有满足她!她恨得心仿似在油里煎,又有谁知道?!现下,北伐在即,萧长空话里话外、明里暗里说着军资不足,那意思很明白,还想她掏钱!可沈家差不多叫她掏空了,哪里有钱来支付如此庞大的军费?
沈令仪瞥了眼沈蓉,眼里尽是嘲弄:“你图他什么?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了?”
沈蓉抿唇,眼里的倔强说明了一切。
“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们总惦记。”
沈令仪思索一番,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南楚明处的宝藏有两份,一份被吴沛藏在琼楼里,为我获得。这也就是你们能在南楚灭国后,还能活得富贵惬意的原因。另外一份,藏在太液湖地宫之中,但等我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些财富都被人挪走了。我曾怀疑是姬家弄去了,不过,从后来的事儿看,姬家并不曾获得这份财富。”
“老祖宗,那仙山宝藏呢,您上次到底在回龙山找到宝藏没有?”沈蓉急切的问。
“哼,回龙山,我一无所获!”沈令仪阴戾地看沈蓉:“你本来不是稳住了萧长空,为何他会突然出兵插手回龙山的事?呵呵呵,好在他同我一样,一无所获!”
沈蓉顿了顿,委屈道:“有个谋士,撺掇萧长空去的。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到如今也没有弄清楚。哼……总归是舍不得他的正妻吧!”
沈令仪摇头,讽刺地望着自己的后人,半晌不说话。
沈蓉被这样的目光看得难堪极了,她涨红着脸,半羞半恼地问:“难道不是?”
沈令仪沉沉看着沈蓉,突然就冷笑起来:“你是不是怀孕怀傻了?你以为萧长空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吗?你还没有看清楚吗,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权利地位重要,包括你以为他重视的正妻,对他来说亦不过是利用的工具,他绝不会突然为了他的正妻改变既定的方案,之所以他这样做了,绝对是有原因的!”
沈蓉眯着眼睛,陷入沉思,旋即,她喃喃自语:“莫非,那个陈先生知道我们在回龙山找宝藏的事?”
沈令仪点头:“恐怕还不止如此,可能回龙山还有更吸引萧长空的东西,他才会一改初衷,重兵围了长沙。”
沈蓉疑惑:“可……老祖宗,萧昊明他什么也没得到,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奇就奇在这里了,所谓无风不起浪,必然有东西吸引了萧长空,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旋即,沈令仪失落地道:“罢了,断魂崖下,不但是萧长空搜了个底朝天,我也下去搜寻了多次,的确没有宝藏。”
沈蓉捏着拳,不甘心地问:“怎么是这样!”
“你若是不甘心,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下你们这位皇后娘娘,当时,是她同鬼童一同先掉下去的,鬼童不知所踪,她倒是平安归来,若是下面有什么,极有可能已经被她抢先一步获得了。”
“她?不像啊!还是那句话,若是她能获得宝藏,就是不告诉萧长空,也会告诉她娘家的。这次请封之事,搞得声势浩大,李家却很低调,几乎算是夹起尾巴做人了。若是他们有兵还有钱了,能这样忍气吞声?”
沈令仪高深莫测地笑着,说:“我不过给你提供个方向,具体怎么做,做不做,都在你。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老祖宗,您要去哪里?”沈蓉急忙问。
沈令仪还是冷冰冰地回答:“自然是去民间了,我服食血食的日子快到了。怎么,你打算为我提供血食?”
看着眼里尽是讥讽的老祖宗,沈令仪吓得激灵灵后退数步,她差点忘了,父亲说老祖宗能保持老而不死,全是要靠那残忍的方法来维持的。
沈蓉慌忙干笑道:“呵呵,那我……就不留老祖宗了,您万事小心。对了,我如何联络您呢?”
怕归怕,沈蓉还舍不得丢下这个武力值堪称恐怖的帮手。
“有事我会找你的!”
声音回荡间,沈令仪已经不见了踪影。沈蓉愣愣看着如烟般消失的老祖宗,骇得后背起了一背冷汗。
“诶,娘娘,您已经起身了?”
沈嬷嬷推门进来,看到德妃站在屋中,不觉一愣。
“让臣恩侯夫人进来,本宫一时贪睡,倒是怠慢长辈了,真真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