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尊者怀悲天悯人之心,见世间百姓受战乱之苦,就收了九个心性纯善的弟子,把他们放到各个行业之中,让他们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和学到的知识、技艺,带领这个行业的人共御外敌,走出困境。这就是九家的雏形。尊者嘱咐众人,九家只为度厄,不可参政,有神无形,方得长久!”
陶过转过身来,看着瑰月,俊朗的眉目间尽是从容淡泊,他哂笑:‘“可即便如此,这样的九家还是被君王猜疑忌惮,大越建国,煌煌卫的首要监视对象便是九家!”
蹙着好看的眉,瑰月想到石如意的父亲就是煌煌卫,并不曾见石指挥使对九家有特别的关注啊!况且春荣大长公主还允了石中玉和梅姐姐的婚事,算是间接认同了同九家联姻啊。这样看来,朝廷并没有忌惮九家啊!
陶过似乎很懂通过细微的表情,洞悉对方的想法。他偏头,笑得儒雅:“当今乾泰帝似乎对九家忌惮浅一些,然而承光、昌平两朝却是大力打击过九家。世子夫人年纪尚小,可能并不清楚,承光帝曾经杀了当时的九个家主,就是您外祖父的父亲当时也罹难了。可怜九家,只不过是为了乱世求生,却被君王无情剿杀!”
九家还经历过这样的苦难?瑰月美丽的眸子晶亮,溢满同情。难怪专诸家主和梅姐姐他们都只是私底下偷偷来往,原来并不是谨小慎微,帝王的确不容九家人互相过从甚密。
“陶公,您今日前来,可是商家遇到了来自朝廷的干预或是迫害,您想寻求萧家的帮助?”
“是也,非也!”
说到正事,陶老板倒打起了哑谜,这令瑰月大为意外。
“告诉您一些九家的情况,乃受人所托;我也的确是来萧家寻求帮助的,但这次并不是朝廷与我商家为敌,而是另有其人。”
瑰月微张了檀口,明眸迷惑地看着陶过。
“陶公,您直说吧,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能帮的我必不推脱!”
陶过审视眼前年轻的女子,那么美丽稚嫩,真的如他们所说,是可以担当大任的人吗?艺家、匠家、医家,甚至是农家,几位家主对这位李姑娘都是赞不绝口的,卜家那个老神棍说她是天府应命之人。这些人都对这个小姑娘寄予厚望,甚至觉得她是尊者选定的继任的九家共主。现在的问题是小姑娘并没有尊者的信物,但她又持有尊者曾经承诺给大家的新知。没有继任信物却有九家人人期盼的新知,尊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后来,由专诸绪牵头,在镐京的几位家主碰了个头,当时他正被铁矿开采权被夺的事大为恼火,也就一反常态,毅然赴会,希望寻求到帮助。也就是这次会面,他才知道有这么个了不起的小姑娘,但对她能否领导九家,他还是持保留态度的。
医家那个花适宜是代他师兄来的,他笑嘻嘻地说:“这个姑娘到底如何,你不妨亲自去看看。对了,你们商家遇上什么麻烦,也给她讲讲,说不定她就能给你解决了。”
沉稳的专诸绪也点头,说:“花兄这个提议我赞成。你大可亲自去看看,顺便也把咱九家的历史给她讲讲,免得她对九家一无所知。即便她不是尊者的继承人,凭她天府应命的运途,也应该把她拉入亲近咱们九家的行列才对。”
于是,他就来了江南,来了萧家,要替大家继续考察一下这个小姑娘。
“其实商家或者说天下商人,都有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资财无数,富可敌国,垄断了很多物资的生意来往,分薄了天下商人的利益。”
这话头——瑰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陶过下面的话印证了她的感觉不错。
“想必您也猜到了,能有这个能力的人就是天下第一富商沈家!”
瑰月挑眉,真是人在家中坐,是非天上来,一边是九家的商家,一边是沈姐姐的家人,她当如何抉择?
眼前女子犯难地蹙起了眉毛,陶过也疑虑起来:专诸绪那小子说这姑娘很靠谱,商家的难处找她准没错!可那也要看涉及的是什么人吧,如果对手是她的亲信故旧,她还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商家一边吗?
犹豫片刻,瑰月不得不说话了。
“陶老板,我看您也是个敞亮人,对我的情况必然也有所了解。这样吧,您给我细说一下,商家同沈家的过节,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来做个中间人,大家坐下协商一下,解除误会,您看……”
“呵呵”陶老板打断瑰月的话,讽刺地说:“世子夫人是贵人,我原本也没想到要求到您的面前,但有人说您聪敏仁善,定会为商家主持公道,没想到……”
陶老板这是怨上她了?不过此人倒是涵养极好,失望之下言辞尚算温和,并不咄咄逼人,李瑰月不由对他的好感加深了几分。
“陶公,您先说说也无妨。我如何判断,我这人如何,您也不必急着这一时来定论吧?”
默然望着这个江南最尊贵的新妇,陶过思量片刻,终是叙说了起来。
大越的永定帝靠千古美人蔷薇夫人瓦解了楚烈王的雄心,但推翻一个国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南楚亡国,还离不开九家的推波助澜!
是的,彼时,九家已经隐隐然在这片大陆上崭露头角。
农家将最高产、优产的农作物种子献给了当时的北越帝,使北越粮食产量剧增;
匠家为北越打造最坚韧锋利的武器,使北越的战力大大提升;
艺家奔走南北,用各种艺术形式宣扬北越的主明臣贤、政通人和;
商家为北越源源不断地赚取银钱和物资;
文有儒家登高呼应,武有兵家冲锋陷阵。
所以,本来与北越并驾齐驱的南楚,以惊人的速度败北而亡。
整个九家人人欢欣鼓舞,以为迎来了历史的新纪元,他们忘了尊者的嘱咐——只为自保,不可从政。大家都期盼新建立的大越国,将是一个以九家为中心的,平民也有话语权的新秩序。并且,当时的永定帝也是这样许诺大家的。
只怪九家人都太单纯了,君王怎能容忍有九家这样一个存在呢,这完全是使君王夜不能寐的威胁啊!
永定帝元年冬月,开国越帝姬衡在太极殿大宴九家,除了儒家当时的家主因为身体不适,不曾到场,其他八位家主都有到会。宴会上,永定帝与八位家主推杯换盏,一片赤诚感激的模样。八位家主都是性情中人,喝得眼睛都红了,仿似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越帝的忠诚。这场宴会持续到深夜,直到君臣尽欢才罢。
第二日,所有与会的家主都七窍流血而亡。月宫里却敕令煌煌卫速速捉拿九家首脑人物问罪,因为永定帝在宴会上中毒了,九家意图行刺帝王,谋夺帝位,罪大恶极。
好一出贼喊捉贼!八位家主都中毒身亡,反倒成了刺王杀驾的钦犯,永定帝据说被御医及时抢救过来,两日后就能照常上朝。
从此后,就是九家众人噩梦的开始。煌煌卫倾巢而出,在大越的国土上展开了一场对九家这个民间团体的残酷剿杀。民间有不服者偷偷把此次事件称为“太极藏弓”,暗讽永定帝飞鸟尽、良弓藏的卑劣行径。
这是当政者对九家的第一次围剿打压。
自此,九家元气大伤,各个行业虽仍在,但人人只顾自己营生,再不敢聚会串联,生怕被视为乱臣贼子。
如此及至承光帝时代,承光帝奢侈无度,为了保证他穷奢极欲的生活,朝廷巨幅提高赋税,对百姓横征暴敛,君民间的矛盾一时达到了顶峰。因为官府欺压、君王暴虐,反而使九家重新活跃于大越的国土之上,只因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人们认识到,还是需要有九家这样的组织用来自保,抵御外压。
九家的重新活跃,打乱了承光帝敛财享乐的步伐,君王震怒,严旨煌煌卫全力拘捕各地九家成员,为首者枭首示众。这一次对九家的打击更甚,就是当时的殷家家主已入内阁,都被褫夺官位,在北市被公开处死。
这是大越君主对九家的第二次打压。因为发生在承光朝,私底下,人们称其为“承光大清洗”。
乾泰帝即位,在几代君王的打压之下,九家已经完全对大越政权不具威胁。乾泰帝仍然密令煌煌卫密切监视九家成员,俨然一副严防死守的态势。
经历近百年的腥风血雨,九家人也明白了尊者苦心,从此后只维护本家的安全和利益,绝不再涉及政事,反倒与朝廷相安无事。
任何行业的发展,都离不开国家的安定,反之亦然,国家的繁荣昌盛,也离不开各个行业稳定发展的添砖加瓦。
“这么说,当今天子对九家还是比较宽容的?”
陶过点头:“有一说一,当今天子还是比较英明的,然而大越朝持续到今时今日,积弊已久,早已呈江河日下的倾颓之势,也不是乾泰帝一人可以挽回的了。没有九家的威胁,越帝还不是坐立难安,各大世家尾大不掉、拥兵自重的还少吗?还有一些心怀异志的蛀虫,也在无所不用其极地啃噬着民脂民膏。大越已经摇摇欲坠了!”
沈家是在永定帝末年突然冒出来的,根据地在江南。
这个沈家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但其一出道,因资财雄厚,很快就将家族生意做大做强。
如果沈家只是本分经营,赚多赚少各凭本事,谁也说不上他什么错。关键是沈家黑白两道的生意都有涉足。尤其是其黑道生意无孔不入、危害极广,如拐卖人口、开设妓院、贩卖假货……
总之什么赚钱快,沈家就干什么,完全不讲公理道德。沈家这样的经营模式,坑害的可不止是同行,就是普通百姓都会深受其害。乾泰帝却似乎很乐意给商家找了这样一个对手,对沈家的生意还频频大开方便之门。
“陶老板,据我所知,沈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比如丝绸、珠宝、名贵药材这些,你如果说他们家在这些生意中垄断经营,妨害了其他同行的利益,我倒也信,树大有枯枝,沈家那么大的家族生意,有些下人在中间牟利也是有的,您说他们做黑道生意,这么多年,我如何从未听说?”
“呵呵”陶过冷笑:“说穿了,世子夫人还是不愿意相信是吧?在白道上,沈家凭借巨大的实力,囤货居奇,抬高物价;在黑道,他们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何利厚如何行事,根本无视天理王法!”
瑰月还是倔强地蹙着秀眉为沈家辩护:“说话要有凭证!”
陶过哂笑:“世子夫人 ,黑道生意的证据我们正在收集,沈家隐藏地很好,这并不容易。但在白道,沈家做事也是很霸道的,您随便一查就能查到。这也是我这次来找您的目的。”
“噢?您且细细说来。”
“我们数十位北方商贾联合拿下了冀州一个铁矿的开采权,这是十数位老板辛苦奔走谋划才拿下的成果,可沈家不知道走了何门路,在我们与官府签订协议前劫走了开采权!还有,南粮北运、北盐南沽的生意向来都是商家在做,这么大的生意自然要集合很多小商贾的本金才周转得开,收益大家按入伙资金的多寡来分。今年起,国家战事频繁,沈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也横插一脚。”
陶过的脸此时才有些气愤:“做生意讲究个公平竞争。沈家隐于幕后,看哪个生意赚钱快,就卑鄙地上前抢走别人辛苦谈好的合约。他们背后有官府撑腰,我们无可奈何,但任其这样下去,江北众多的商户寸利难收,已经无法维继了!”
瑰月眯眼:的确,陶过的话若是真的,沈家的行径就相当令人不齿和深思了。当今之势,沈家公然插足战备物资的生意,难道是有何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