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将萧家推上巅峰的人是萧天佑。
“你的公公萧天佑,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他是个优秀的军事家,当年与余年庆、徐定坤三人一起,在雍州大挫西戎人,取得了雍州大捷,他们被世人尊崇为‘帝国三杰’。从此他一改其父权臣的面貌,使萧家被世人尊敬,他也通过雍州会战名利双收。”
瑰月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就是这次他带兵镇守西隆,何尝不是使他的声名再进一步。以南军守北境,明知难为而为,老百姓对此很称道。”
李孟春站住,认真地问闺女:“那在你看来,萧天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瑰月略一思索,答道:“手握重兵,与王室关系复杂,被君王所忌,被迫镇守西隆……”
“噢?”李孟春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也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他忠君爱民,是个盖世英雄呢。”
瑰月苦笑:“从我和萧长空的关系来说,我的确是不该这样说他。但是——从他对待发妻的态度来看,此人人品就一言难尽了。人们常说大节不亏就行,可是,一个人私德有损,真的能固守大节吗?”
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李孟春笑眯眯地说:“你比你兄长敏锐啊!”
瑰月调皮地挑挑眉:“您才知道啊!我哥那个人根本就是缺心眼,从来不往坏处想人的好不好。”
李孟春也无奈苦笑:“可不是!他不是笨,就是根本不防范人。所以我和你母亲更担心他一些。”
瑰月就握了父亲的手,温声劝慰:“他那是心里住着阳光,是真正的善良,我相信,老天一定会善待这样的人!”
“呵呵,被你一搅和,都扯远了,重新说萧家。月儿,你想在萧家立足,就必须真正了解这个家族!”
“嗯,爹爹您说,我听着呢。”李瑰月乖巧地凝望着父亲。
这澄澈的眼睛,使李孟春有片刻闪神。当年,月儿被那个女人放置在李家大门前,已经有百日大小了。下人们把小姑娘放到他怀里的时候,她仿似刚刚睡醒,就是睁着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尤自不知所措的时候,小丫头红嘟嘟的小嘴儿吐了个泡泡,就咧着嘴朝他笑。
那样毫无防备的笑容,就像有魔力般能融化一切,他就信了小玉信里的话,这个孩子是他和小玉的女儿。事实上,他与小玉的那一夜,他相当模糊。小玉说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他却只是觉得做了个旖旎的梦一样似是而非。
当心腹管家说有个叫小玉的女子流书,称这个小婴儿是他们的女儿时,他还有些疑心小玉莫非哪里随便找个孩子想讹他,以便能进李家门?真见到孩子后,看到月儿的笑容,他便能确认,这的确是他的骨肉。因为这孩子跟他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月儿的生母送月儿回李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他想,小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她在留书中说她罹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送孩子认祖归宗,也算有个依靠了。
这些年,桓娥对月儿不冷不热的,他不敢责备,只因为月儿出生的日子正是桓娥流掉第二个孩子的日子。他不敢责备妻子,也不敢表现得格外疼宠月儿,因为那无异于在妻子心伤上撒盐。好在因岳母的干预,桓娥把月儿当嫡女养着,这算是使月儿的身份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就更不敢质疑妻子对月儿不好了。
殷桓娥就是有这个本事,她做事让你挑不出毛病。就好像跟萧家的亲事,不仅月儿意难平,就是他也有诸多不满,最后还不是得答应下来,且说不出桓娥做错了什么。
往事已矣,一切已成定局,作为父亲,他只有竭力使月儿往后的人生平顺、平安,才算对得起女儿。
“听说月儿在帝都的时候,认识了很多九家的朋友?”
怎么又扯到九家了?瑰月疑惑地点头:“是啊。”
眯着眼睛,背负双手,李孟春远眺辽阔的洞庭湖。
“从前你在闺中,你母亲约束甚严,我以为你一个小女子不会卷入这些事情里面,可你毕竟是李家的姑娘,还是避无可避啊 。”
扭头,李孟春瞅着闺女问:“我是兵家之主,你知道吗?”
“略略听说过。”
李孟春又调头去看湖水,口里说道:“严格来说,兵家主是你祖父。继任的家主由上一代家主指认或是由尊者直接任命。”
“那我祖父是——玉楼先生说祖父是从西宁逃难逃到江南的。”
“呵,你了不得了,玉楼先生连这些旧事都肯告诉你?”李孟春倒也不十分意外,这些虽然是密事,可谁叫他闺女人见人爱呢,玉楼先生肯告诉月儿一些旧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她给我说了一些祖父当年的事儿。”
李孟春苦笑:“当年,你祖父背着你高祖母破出祖宅,到处流浪。当时西北地面很乱,有一次母子二人遇到了土匪,便慌不择路地往深山里逃,结果土匪是甩掉了,他们却被熊瞎子盯上了,还是一公一母两只熊瞎子!可想而知,情况是多么的险象环生。就在他母子二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尊者出现,救了他们!”
“什么,祖父也见过尊者?”
瑰月倏然转身,诧异发问。
“不但见过,尊者还传授你祖父兵法、武艺,嘱咐他到江南安家,成为新一代兵主。”
不理会女儿的惊诧,李孟春继续叙说:“尊者说,将来,他会指认新的继任者来找你祖父,之前请你祖父尽力维护兵家。”
没有想到,她的家族和尊者有着这样的渊源,瑰月扬眉:“后来呢,那个继承者没有来吗?”
“来了!二十年前,那时候家里来了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你祖父亲切地叫他知远。”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李孟春在眸色深远中回到了从前,仿佛又见到那个开朗、豁达的少年。
“知远在我们家并没有停留多久,就告辞而去,你祖父当时很是懊恼了一段时间。我们就问他为什么生气,你祖父说,这个少年就是尊者相中继任兵家家主人选,但他不想担此责任,说只想上阵杀敌,保护百姓。”
李孟春没有说的是,那个叫知远的少年,曾叼着根狗尾草,斜倚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喂,李二郎,惜河边上殷家有个行四的女郎,倒是和你很般配,你这家世,她——应该能看得上吧!”
知远拍拍屁股走人了,但他当时嫌弃的眼神、疑问的口气,倒叫李孟春真对殷四娘上心了。杨氏夫人见小儿子老打听殷家姑娘的事儿,索性就为他求娶殷四娘,没有想到对方竟一口答应了。
新婚夜,李孟春见新娘气宇高华、容貌秀美,很是高兴,不仅默默在心里感谢了一番知远,亦暗暗下定决心要一生一世只对殷四娘好。后来……与小玉的事真的是他一时贪酒犯错,造成了桓娥、小玉两个女人的痛苦,亦累及月儿受苦,说来,都是他的错。
“诶,爹爹,咱们不是说萧家的事儿吗,怎么又说到兵家了?难道这有什么关联。”
女儿的声音将李孟春拉回现实,他微叹,索性在岸边的一块厚实的枯草坪上坐下,还指了自己身边,示意闺女也陪他坐下。
也不扭捏,瑰月马上依言坐下,口里却说:“要是叫母亲看见了,咱俩都得吃瓜落。”
“嘿嘿,这不是她不在这里嘛,我们继续。”
捋了捋思绪,李孟春再次开口:“我们方才不是说到了萧天佑吗,你说他私德有问题,其实,他可能有着更大的问题!”
“噢?”
“自从知远走后,你祖父就开始把虎威军中的军务和兵家一些机要逐步交给我。大约是知远走后的不到两年时间吧,我记得是甲申年的春末,我代表虎威军进京参加雍州大捷的庆典。也是在这次庆典上,我又见到了知远,他当时的身份竟然就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帝国三杰’之一的徐定坤。”
“什么,知远就是徐定坤?”
瑰月惊得跳起来。
“可不是么!我怎么会认错,他在我们家住了半月有余!可是,当我上前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却如第一次见我的样子,表情满是客气与疏离。”
逆着光,李孟春对女儿肯定地点头:“他就随便敷衍地冲我点头后就走了,倒是他的副将颇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他不久前头部受了重伤,忘了很多事儿,如果我是他家将军的故人,请千万多谅解一下。”
“哦,原来他还受伤失忆了,那后来呢?”
“后来?”李孟春的脸上就充满了苦涩和嘲讽:“后来,没几天,就传出他私通西戎,假冒战功,并且私闯后宫、侮辱宫妃的消息,我还来不及消化这些惊人的消息,他就被先帝在菜市口处以极刑!”
李孟春望着女儿,眼神灼灼:“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便用兵家的力量秘密调查了一下,却发现此事跟萧天佑脱不了关系!”
李瑰月彻底惊呆了,她讷讷问:“萧天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孟春站起身,有些烦躁地说:“调查进行得很艰难,种种迹象显示,萧天佑与先帝联手弄死了徐定坤,而且是身败名裂的那种死法。先帝是幕后真凶,萧天佑是帮凶。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翻案,因为缺乏证据。”
李孟春握紧了女儿的手,伤感地说:“所以,听说你母亲把你许给了萧家,我很生气,可当时那个情况……也只有萧家能保你了!毕竟,比起萧家,皇家更为不堪。”
随即李孟春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好在,乾泰帝把萧天佑弄去了西隆,他想从西隆顺利脱身可不是易事!”
“父亲,那上次伪劣军械的事儿,我们不是插手错了!”
瑰月急了起来。
“不不不,你们做得对!军械事关十几万西隆守军性命的事儿,当然不能让那些宵小得逞,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瑰月怅惘:“真是没有想到,萧天佑居然是这样的人。”
李孟春看着女儿,有些不忍,到底要不要告诉女儿,江北毒香,江南年轻女子频频失踪的事儿都可能与萧天佑有关系呢?算了,还是不说吧,全说了,月儿还怎么在那个家待下去?但如果不说,她戒心不够,将来吃亏怎么办?李将军陷入两难之境。
“爹爹,那你说说萧昊明吧,他干过什么坏事?”
李孟春无奈,冲女儿讪笑:“他没有问题!目前来说,他没有干过任何违背良心道义的事儿,萧家似乎刻意保护他的形象,他没有参与任何污糟事儿。只除了……”
李孟春没有说下去。
“只除了什么,爹爹,您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要提醒我,在萧家要足够有戒心吗?”
闭了闭眼,李孟春艰难地说:“只除了他进宫偷盗明月金珠的事儿。”
“果然”瑰月凄楚一笑:“我猜他盗珠,是为了那位他心尖尖上的表妹吧,那个表妹听说有旧疾,而传说宝珠能医人顽疾。”
李孟春讪讪:“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爹爹,您莫装了,前几天我回门返回萧家途中,差点死掉,我不相信没有人告诉您。”
李孟春难堪抿唇,半晌才沉声说:“月儿,我确实知道!我其实当时就想去揍这个臭小子,他如何敢半道抛下你,去救那个什么表妹?可我静下来细细思量,你既然没有直接叫人报信家里,肯定是不想事情闹大了,于是就按捺下心情,看你打算如何应对,再说,当时……”
“再说,合约进攻君山的时间也到了,此时翻脸,很是不智。爹爹,我懂的!所以我索性装大度,若无其事地面对每个萧家人,他们反倒觉得亏欠了我,对我格外温和。”
直视女儿,李孟春愧疚难当:“月儿……都是为父顾虑太多,竟不能给你撑腰做主。爹爹有愧!”
瑰月亦闭了闭眼,又扭头去看湖面:“爹,我不怪您,毕竟走到了这一步,还是以和为贵,息事宁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