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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瑰月在自己房中长吁短叹。

表哥殷浩泽在帘外陪着笑脸,温声相劝:“好妹妹,你听话啊!先前就把你弄丢了一次,这次你又出疹子,一个弄不好,祖父祖母会揭了我的皮的!你知道的,我可没有夸大其词。”

边说,殷浩泽还边佯装害怕地抱肩抖了一抖。

“你这唱作俱佳的本事,只怕梅大家也自叹不如。”

李瑰月挤兑表兄,不想这人脸皮忒厚,顺杆儿爬道:“好啊,我这就去问问梅大家还收不收徒?我要拜入她的门下,也做个评弹大家。”

“是呢,到时候看郡主他们家缺不缺上门女婿,反正他们一家都喜爱评弹。”李瑰月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殷浩泽立时泄了气,耳根微红,讷讷道:“你个小丫头可莫乱说话……坏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就不好了。”

\"哈哈,你多虑了!人家说了,是奉祖命纨绔,坏名声什么的全不在话下。”

殷浩泽赶紧在帘外拱手作揖讨饶道:“好妹妹,莫拿为兄开心了!几个大夫都说了,是吃了不洁净的食物,加上风邪入体,才造成出疹子的。你且忍忍,十来天很快就过去了。

室内无外人,李瑰月望天翻白眼,要多无奈有多无奈。自大长公主府赴宴归来,知道绿蕉、红樱亦到达镐京,瑰月就听从表兄的安排,住进了殷家在京都的宅子——栖园。当晚,瑰月起了低烧,把绿蕉、红樱吓得半死。小姐很少生病,是很好照料的主子。这来京都不久,就起烧了,一定是之前被人劫掠的时间里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吃了不少的苦,才造成了体弱积病。思及此,二女不眠不休地照料小姐,不敢有半点大意。好在,清晨的时候,李瑰月的烧就退了下去,白玉的脸上却起了一脸的红疹子。这疹子虽是不痛不痒,但一片一片,看来着实触目惊心。姑娘家的脸面是多重要的事啊,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栖园一下请了几位名医诊治。号脉后,几位名医都道瑰月因吃了与身体相克的食物,又外感风邪,毒素表于面部,吃些祛风化毒的药,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殷浩泽生怕再有差池,不好交差,就是房门都不让瑰月出了。气得小姑娘伏榻哀叹,小模样好不可怜。

殷二少在帘外抓耳挠腮,正暗自思忖是不是他的确严苛了些,要不要稍稍放小姑娘出来透透气时,外院管事钟大急匆匆跑过来。

“启禀二少爷、表小姐,萧世子携一位医者来看望表小姐,他请求能否让医者为表小姐号脉。”

殷二少本着小心无大过的原则,问了句:“钟管事,你久居京城打理栖园,可曾听说过萧世子带来的这位医者吗。”

本来殷二就随便一问,也没怎地往心里去,钟管事却如释重负地说:“正琢磨怎样禀告二位主子这事儿呢。那个医者我太知道了,他很出名呢!”

“哦,是我们请漏了的某位名医吗?”殷浩泽马上来了兴趣。

“不是不是,这位,压根就算不得正经大夫!别的大夫都讲个望闻问切,再因病施药。他很少出诊,一般都在他的回春堂里捣鼓他的成品丸药和一些霜、膏药剂。所以他能不能号脉,开不开得出来药方,谁也不知道。我正怕您们不知就里,听信了他的话,耽误了表小姐的病情就不美了。”

殷浩泽喟叹:“还有这样的医者?他是不是穷得饭都吃不起,瘦得皮包骨头?”

钟管事撇嘴,悻悻道:“那您可猜错了!花大夫他老有钱了,他那些丸药、膏霜的确能驻颜美容,能令人体魄强健。京中的贵人们很是追捧他的药,往往都是千金难求一药呢!”

“既然如此,此人或许当真有些本事。可请他来替我号脉,就算真是个庸医,大不了,我们不用他的药便罢了。”

帘子里,李瑰月清丽的声音传出。

殷二也正好无聊啊,既然有这么个好像有几分趣味的人找上门来,他也觉得见见无妨。

“这样,钟大,你让你家娘子陪医者进来为表小姐号脉,你亲自引了萧世子到前厅待茶,说我随后就到。”

花大夫是真的花,宽大飘逸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拿一根绯红的腰带系了。长袍上用黑白两色绘了春色满园的花,就连吊儿郎当地背着的药箱也是花里胡哨的装饰,李瑰月愣怔,不由腹诽:这衣服上若真用了姹紫嫣红的颜色,就是花楼的姑娘也没有您花啊!

花大夫行事亦不拘小节,见小姑娘愣怔间,他拿了白皙的大手在李瑰月眼前晃悠,口子戏谑道:“诶,不是说出疹子,莫非眼睛也出问题了?”

红樱听他言语无礼,气得立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叉着纤腰怒道:“放肆,哪里来的庸医,想行骗也不看看我们什么门第!”

花大夫不以为忤,反笑眯眯看向红樱,说:“这位姑娘肝火太盛,所以脸颊上爱长粉刺。只需涂了我这个绿雪膏,连抹七天,不但粉刺根除,还能面色白皙皮肤细腻。”

世上哪有姑娘不爱美的,红樱立时就被拿捏了要害,她喜滋滋接过花大夫递过来的小瓷瓶,嗫嚅道:“真的吗?真的能全消……我看了好多大夫,用他们的药也不能断根,总是好了长,长了好,您这药真能根除吗?这不会很贵吧,太贵我……我就买不起了。”

“欸,我与姑娘有缘,今日分文不取!有效姑娘替我宣传宣传;无效,姑娘尽可以带人拆了我的回春堂!”

“那……怎么好意思,我需要配合服药吗?”红樱细声细气地问。

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口软!

“不用不用,就是尽量忌忌口——少吃辛辣、发物。也不是完全不能吃,少吃而已。人生在世本来就苦,再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对不对?”

“嗯嗯嗯,谢谢花大夫,您真是个好人。”

红樱点头不迭,片刻前还怀疑对方人品,片刻后感恩戴德。

花大夫再扭过头看李瑰月,他笑,瑰月也笑。

“你终于来了!”

花大夫佯作诧异:“噢,小姐这是何意?我们从前认识?您在等我?”

瑰月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淡定陈述道:“我从小身体还算康健,并没有对任何食物敏感;也从未出现过风邪入体起疹子的症状;且这疹子也很奇怪,不痛不痒,与旁人风邪出疹完全不同。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故意为之,又很好心地控制了轻重缓急,免得我难以承受。我就想知道是谁这么用心良苦呢?!”

“所以你就猜到是我了?”花大夫也很镇定。

“不不不,我哪有那本事!仅仅就是刚才,我们管事劝我不要相信你的时候,我突然就笃定了,我这疹子极可能是人为造成。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当下想见我的人!我全是瞎猜,没有想到就猜对了。”

花大夫有双桃花眼,此刻笑得不再像花,更像头狡黠无比的狐狸。他悠哉道:“看来我要不虚此行了啊,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下。有些人的确会对某些食物敏感,身体会出现例如出疹子这样的症状,但这不是唯一的症状,而且——”

花大夫斜挑桃花眼继续侃侃而谈:“而且,对我们身边的某种事物,从前不敏感的人,不表示他一辈子都不敏感。很有可能在一个人体质虚弱时,身体可能就会突然出现对这种事物敏感,继而出现一些应激的症状。”

“所以——”李瑰月望定眼前男子,问:“所以,我到底是中毒了,还是——敏感?”

花适宜舔舔嘴唇,心道,这丫头真是敏锐而又犀利!

“咳”——

周旋于众多闺秀贵妇中都游刃有余的花大夫突然有点词穷,他以手抵唇,眼神游移,不怎么敢看眼前的小姑娘。

半晌后,他下定决心般,站直了身体,严肃了脸容,长揖到地,道:“先向李小姐致歉,我的确……的确对小姐下了点……东西。真的不是毒,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就是不用药,这疹子五天后也会消去的,半点疤痕都不会留下。但无论如何,我这样做有违医德,让小姐受惊,适宜在此向您诚挚道歉。”

花大夫确实很有心,躬腰致歉,迟迟不曾起身。

“在我问你为何对我下毒之前,不,下药之前,我想知道,你怎么做到的?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人策应你的吧。是谁呢?某个曾受你恩惠的厨娘?”

这回花大夫不淡定了,他慌忙解释:‘“此事与她无关,她就是受我蒙蔽,就单纯以为是找人试药而已。”

“噢?如今世人都如此纯善了,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还是大长公主府里的厨娘特别天真?!”李瑰月似有着恼,言出讥讽。

“嘿嘿,这事儿吧,大约是因为我曾经治好了她唯一的小孙孙的缘故吧!当时他小孙孙病得重,他们家人都放弃了,我上门让他们吃我的药,他们不肯,我说反正也治不好了,试试何妨。最终他们被我说服,吃了我的药,那个孩子现在长得可壮实了!”

停下诉说,花适宜偷偷观察瑰月,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才继续道:“我就骗她,说您是梅大家的丫鬟,得了怪疾,自以为不久于人世,不肯再寻医问药,我求她帮忙,把放了药物的玫瑰露给您端上去。她还以为是治病的神药,一直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李姑娘,我求求您,一切都是我的作为,与他人无关,可不可以请您不要牵扯她进来!”

“如此说来,她是个好人了,只是一心想挽救我的性命?”李瑰月冷了容颜,正色道:“我必须确认她不是歹人,否则对不住大长公主她对我们的一片慈爱之情!”

“好人,好人,我发誓她是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的好人。”

花适宜忙不迭举手发誓,替厨娘作保。

“那好吧,继续。你费了那么大的周折,弄出许多事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飘逸如仙的花大夫这时突然朝李瑰月跪了下来:“我想求求几位,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