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荣大长公主府坐落在月宫外的平康坊里,今日府上高朋满座,来客一水儿的俊男美女,把素喜好颜色的大长公主乐得都合不拢嘴。
来宾们也都喜欢这位和蔼、健谈的富贵老太太。
宾主尽欢。
坐中惟萧世子有些狐疑,他觉得石驸马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耐人寻味。
石驸马是位比长公主殿下更为和善的老爷子,他就是对出身商贾之家的沈蓉都很和气,为何独独对萧世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真是令人费解。
大长公主斜觑了一眼她家老头子,她都快被这胖老头子气死了!昨夜他抛出“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徐定坤”这样惊悚的话语后,就再也不肯开口讲话了。任大长公主百般询问,他就是不说,最后被逼急了,他只丢下句:“兹事体大,容我想想再说!”,就火烧屁股般逃去了书房。独留大长公主百爪挠心般地过了一夜,她能不生气吗!
不过春荣大长公主是谁,她是历经三朝不倒的天潢贵胄!死老头子嘴比蚌壳还紧又能如何,今日凭她慧眼一扫,就知道老头子所说的人是谁了。
天下阴谋事,得利者十之八九就是幕后黑手!
看老头子对萧世子冷淡的态度,再联想到十八年前事发后,得利的正是萧天佑和余年庆,就不难得出结论了。当年萧、余两人都加官进爵,更甚者,萧天佑娶了天下第一美人青城公主,余年庆的妹子则嫁入了七皇子府,亦就是现今煊赫后宫的余淑妃。这么看,这个陷害徐定坤的人莫非是萧、余二人之一,或是二人联手所为?可萧天佑是那样的风光霁月,余年庆又是那样的忠勇为国……
尽管大长公主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完全不显,别看她老人家如今老了,笑起来还是让一众小辈感觉如同牡丹盛放时的雍容华贵。
沈蓉俏脸堆笑,恭维道:“大长公主殿下,没有想到您是这样显年轻,还这样气度雍容,真让我辈羡慕。月儿妹妹,公主殿下这才是真正的贵女典范呢,你说是也不是?”
被点名的李瑰月一愣,她本来安静地坐在梅唤雪身旁,打算做个小透明。今天是公主府相看小儿媳,她们这些作陪的当尽量减少存在感才是正理。可沈蓉既问,她也不好不答话,只得含笑道:“梅姐姐很是仰慕大长公主殿下,常常跟我说些殿下的事迹。我才知殿下乃承光帝最疼爱的帝姬,宠眷无双。我就想象着殿下自然是'飞云阁上春应至,月明楼中夜未央’的人物。今日有幸进一步亲近殿下,方才懂何为‘鼓瑟玉京嬉帝傍,下镇九渊称帝女’,殿下的天家气度令我折服!”
赞美的话谁都爱听,一个美丽小姑娘发自真心的赞美更是令大长公主心花怒放。
此刻,大长公主、梅唤雪、李瑰月三双含笑的眼神在空中相会,三人亦同时露出了惺惺相惜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
以公主府门第能接受梅唤雪做小儿媳,足见公主殿下的气度与见识,令人敬佩。
小姑娘能把赞扬说得坦诚而动听谁能不爱?
梅唤雪则是对公主和李瑰月两方都生出了既感激又喜爱的情绪。
话说回来,如意郡主的态度也很令萧长空意外。崔家百花会上,这位郡主明显对他很有好感,为何不过几日时间,这位郡主却一改从前,频频对殷二示起好来?她一会儿询问对方茶水是否合意,一会儿询问点心是否可口,一会儿打探殷二爱吃什么口味的菜肴……好明显的殷勤和偏爱啊!
萧世子倒不是什么好妒小气之人,只不过他自认人才不错,亦知礼守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竟同时得罪了石家祖孙俩,引得这两人要如此明显地厚此薄彼。
李瑰月倒很明白石如意对殷浩泽殷勤的原因,郡主大人的话还似回荡在她耳边:“月儿,你不知道,其实我不想做个人憎狗厌的嚣张郡主!可我祖父说我们家特殊,这样做能保命!那我当然要听他老人家的话了。那天,在崔家,我那样对你和殷二公子,你们还不计前嫌地救我,我很感激的……其实,中毒当时我只是手脚不能动弹,心里却很明白的。本来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殷二公子竟肯扑过来救我,我……当时……感觉他的样子,就像天神降临一样令我震撼,我……我……我……”
石郡主“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李瑰月却似有所悟,她暗忖:我是不是可以回去告诉外祖母,我还真替浩泽哥哥捡了个“漏”。
想起这桩事儿,李瑰月小姑娘一高兴,就一个人“嘿嘿”傻笑起来,引得众人都好奇地看她,她尤毫不自知。
殷浩泽想捂脸,唉,这妹妹就这点不好,喜欢神游,现下不知道是想到了好吃的还是好玩的,露出这傻样子,丢死人了!
轻松愉快的气氛被近午时才回到家中的石家大老爷打破。
堂堂煌煌卫指挥使回到家中却一脸凝重,恍然间见到家中高朋满座,才略略展颜同各位客人见礼。
石中玉忍不住就发问了:“大哥,如何这副表情,是办差不顺利吗?”
人家石三公子心里是有疙瘩的,这个大哥一向也疼他,怎么今天他媳妇儿头次上门,大哥倒摆了一张臭脸?这要是叫唤雪误会家里人不喜欢她,他石中玉的追妻之路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呢。所以,他先发问,借此提醒提醒他家大哥,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严肃,有客人呢!
石中基与石中玉半生兄弟,自然一点就透,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他也就借此打量了梅唤雪一眼。
天青色衣裙,配了同色系的玉石首饰。发髻高挽,尤显风鬟雾鬓,身材高挑;薄施脂粉、轻点朱唇,更显皮肤白皙、艳而不妖。嗯!很有韵致,配得上玉儿!
再观她气质沉稳,态度不卑不亢。嗯!这也不错,难怪母亲那关能过。
如此,石中基放下心中烦忧,重展欢颜,诚挚地向各位客人再次表示了欢迎之意。
这次,倒是下首的石中础沉不住气了,他探问道:“大哥,可是为了京中盛行的流言伤神,是文尚书责难你了吗?”
那些流言,京城中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石中基也不隐瞒,他悻悻道:“是也不是啊!今日天刚亮,京郊兵器锻造营向九门提督府报案,声称他们营中遭窃了。九门提督府冯大人立刻前去勘察现场,奈何贼人手段高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竟发生了如此大事,在座的人都好奇地支棱起了耳朵,尤其是李瑰月。
殷浩泽又想捂脸了,他内心腹诽:我的月儿妹妹哦,你跟人家石郡主嘀嘀咕咕半天了,这会儿稍稍听到点儿锻造营失窃的语句,那两只耳朵竖那么高干啥?你是怕大家看不出来此事跟你有关吗?拜托了,你面前的石大老爷可是煌煌卫指挥使呢!你可不可以有点儿城府?
萧长空亦捕捉到殷二公子横李小姐那警告的一眼,他内心颇不以为然:其实稚竹小心太过了!流言铺天盖地,李小姐若故意无视才显得欲盖弥彰,况且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点好奇心才正常啊!
思及此,萧世子有了计较。他站起身,冲石中基一揖,焦急问道:“不知锻造营丢了何物,不瞒大人,此刻家父正在西隆关中驻守,还有万千荆州军将士,他们都等着锻造营的新兵器呢!”
石中基本来满腹心事,此刻才真正注意到萧家世子:次子实在是俊逸非凡啊!我们石家人多数生来俊美,一般人的相貌到我们家是绝对要自惭形秽的,偏偏今日来的客人倒是个个好相貌,尤其这位萧世子,这相貌人品让人想到的就是——珠玉在堂!不知道他有无婚配,和我们家女纨绔有没有可能……
唉,想远了!
石中基赶紧道:“哦哦,锻造营说他们丢了不少新锻造的兵器。”
“这么说城中的流言纯属无稽之谈了?”
石二老爷松了口气,道:“不是真的就好,否则……”
“你高兴得太早了”石中基凉凉打断弟弟,继续说:“大约辰时三刻的时候,又有人报案,说东西两市都发现了大量被损毁的兵器。冯大人见事体严重,就请求煌煌卫联合办案。”
李瑰月暗中和梅唤雪交换了个眼神:多亏梅姐姐提出由艺家和匠家人同时参与传播流言,这个流言才有了今天这铺天盖地的声势啊!
“那,大哥,你们查到了什么?”石中玉也好奇了起来,坊间流言他是知道的,难道朝中真的有人要暗害西隆守军?
忧色重又笼上了石中基的脸,他沉声道:“那确实是锻造营丢失的新造兵器,行家一看就能看出这批兵器有问题!强度有余而韧性不足,如若送上战场,会成为我方将士的致命短板,还有……”
“哎呦,大哥,你就别吞吞吐吐的,这没有外人,几位客人还多多少少和西隆守军有关系,算是间接苦主了。你快说,还有什么事儿?”
石中玉性子最急躁,再说了,他也想给梅唤雪一个好印象——他石中玉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好男儿不是!
石中基略作思索,其实这事儿也瞒不住,说了也无妨。
“还有,我们煌煌卫的仵作检验出,兵器上涂抹有一种特殊药水。这种药水如果长期渗透到皮肤里,积攒到一定量,会使人全身酸软无力!”
细思极恐,满座寂然!
“岂有此理?真有人要害西隆守军?他姥姥的,谁,是西戎人的细作还是北漠的谍子!”石中玉是真的愤怒了。
“诶,大哥,那你们是如何想到要仵作验一验兵器的?”石中础是个细致人,发现了问题。
“嘿!围观了好多老百姓,有人直接提出来的。他们说传言里就直接说奸人在兵器上煨了毒。众口铄金,我迫于压力就让验了一验,没有想到真的有问题,虽不是烈性毒药,但这种附着力很强的药水更可怕,无色无味,害人于无形!”
幸亏煌煌卫是天子特卫,养有一批极为出色的仵作,否则,凭对方这样高明的手段,一般官府吏员哪里能堪破其中关窍,石中基暗想。
“那,后来如何处置的?”
萧长空毫不避嫌,直接发问。
“皇后娘娘非常震怒,问责了好几个相关官员。那个督造的匠作监副监正被直接赐死了。文尚书责令专诸绪监正暂时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全力从新打造西隆军军械。”
“这样说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何爹爹还是愁容满面的?”石如意抢在她小叔之前发问,她寻思若想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恐怕不能像她祖父说的那样一味跋扈纨绔下去了,她不好再做个啥都不懂,尽会添堵的傻姑娘了。
“如此一闹,兵械交付的时间必然推后,对西隆守军极为不利,此为其一;一个小小的副监正哪里有如此大胆敢擅改兵器配方,他就是个顶缸的,幕后黑手还在,我怕他还会继续使坏!”
石中基耐心地回答了女儿的问题。
“不怕,经此一事,天下臣民都会关注此事,那人不敢再随便下手的,你说是不是,殷二哥?”
纨绔女儿居然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石中基差点儿老泪滂沱了。
诶,等等,“殷二哥”?,什么鬼?哦哦哦,是叫那个河阴殷家的二公子吗?他二人何时这样熟稔了?石中基满腹狐疑地仔细打量起殷浩泽来。相貌么——看起来不错;才干——据说亦不错。那配他家女纨绔还是绰绰有余的,就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她?唉,如意这孩子都是被她祖父误导了啊!
殷浩泽难得地点头附和了石如意,没有办法,实在是郡主大人的眼神太殷切了,他若不点头,怕小姑娘当场要哭起来,那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