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内,老夫人吹灭烛火,见一室亮堂,不晃眼,恍若白昼,连连叹道:“裕王殿下,真是有心了,竟然给老爷寻来这么个好物。”
殷老爷不以为意,淡然回答老妻:“这有什么,老夫出色弟子多了,若稍露出眉眼,不知道多少人要讨好你了。”
刘老夫人只管笑,她知自家这个老头子其实是个孩子心性,什么奇珍异宝他并不太在乎,他在乎的是桃李天下秀而已。
殷老抚须追忆道:“先帝皇子众多,当今陛下和裕王当时在后宫过得十分辛苦,老夫偶尔见到年长的皇子欺负裕王,不过就是在先帝面前提了一下,后来先帝开始关注众皇子的教养问题,老夫也就随口说七皇子和十皇子资质尚佳,据说他们在后宫的处境就改善不少,故此,十皇子,也就是裕王殿下对老夫一直颇为感激,并不止因为我曾为他们的老师。”
刘老夫人唏嘘:“原来还有这番缘故,怪不得,裕王对您这样敬重,那,陛下……”
“夫人慎言,陛下主宰乾坤,心忧天下,思量事物自是不同常人。”
殷扬打断夫人的言语,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良久,殷老太爷才问:“夫人可还记得知远?”
谢老夫人含笑:“我知老爷为何有此一问了,今日我见了裕王,也想起了知远呢,他们两人除了身份悬殊之外,性情气质实在是太像了,都是飞扬磊落的好男儿呢。”
殷老也很满意老妻的心有灵犀,想到旧事,他又有些沉重:“夫人不知,其实知远也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呢。”
“哦?当初他不是说他是藏地夏人后裔,父母早亡吗。”
刘老夫人不解地望着夫君。
殷老摆摆手:“夫人有所不知,知远是孤儿不假,然而他际遇不凡,曾得高人指点,武功出神入化,来我殷家,也是那位高人言及他空有武力,不通文墨,成不了大才,因此那位高人指点知远来我门下修习儒学的。”
“竟有此曲折,我全不知晓呢,难怪老爷当初要把桓娥许配给他。”殷夫人揶揄道:“可惜,他俩互相看不上呢,我们家桓娥嫌弃他出身太低,毫无倚仗。”
“嘿,她才是鼠目寸光呢,你们都不知道吧,知远就是后来的‘帝国三杰’之一的平西大元帅徐定坤。”
“什么?”殷老夫人大惊失色:“不会吧,徐定坤就是知远,这……”
“不错,知远就是后来同余年庆、萧天佑一起并称的‘帝国三杰’之一。”
刘老夫人紧张而又疑惑:“怎从来没有听老爷提起过?”
“唉,这事儿啊,说起来我也是有许多不解之处,故不敢言明。”
殷老挨夫人坐下,这才娓娓道来:“当年,知远来的的时候,正是父亲去世,我在家丁忧之时吧,他在殷家待了有三年吧。当年桓娥当面拒婚,弄得场面很是尴尬,之后不久,知远就请辞而去,我以为与他的缘分就此断了。”
殷老陷入往昔记忆,随即叹惋道:“没有想到一年之后我就再次见到了他,他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从一介平民做到了帝国西路军元帅,先帝召我回京,拟写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表彰他的。”
“啊,他竟然有如此一番造化,从平民到元帅,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岂非是兵事奇才,那后来……”
“后来?!他起得快,跌得也快,表彰他的圣旨颁下不久,宫中设宴,就出了那件事儿。”
“是了,是了,邸报上说他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被先帝处以极刑。不是真的吧?”
刘老夫人揪着衣服,虽时过境迁,还是不由紧张。
“哪里是什么通敌叛国,他在宫中赴宴,却喝得酩酊大醉,先帝体恤,就开恩允他留宿宫中,第二天他衣衫不整地从林美人寝宫跑出,林美人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说知远凌辱了她,这事儿还有证人,就是当今陛下的正妻,当时的七皇子妃,本来七皇子妃和林美人相约翌日一起切磋舞艺,七皇子妃到的时候正见到知远衣冠不整地跑出来,林美人则一丝不挂地在内室哭泣。”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知远在咱家一待三年,循规蹈矩,不像见色起意之人,何况是在皇宫里。”
殷夫人实在难以将自己认识的知远和夫君所说的徐定坤划归一人。
“我也不解啊,想要解救他,却无从下手,夫人知道吗,其实,自从重逢后,知远就像不认识我似的,我几次上前搭讪,他都恍若陌生人一般。”
“从事出,到知远被处死,不过一天时间,而且……”殷老边思忖边说:“我事后打听,相熟的内官说,知远一直恍恍惚惚,被处死前也没有一丝抵抗,总之,处处透着古怪。”
“如此军事奇才,就这样草率处死,先帝莫非当时已经病糊涂了!”
刘老夫人义愤填膺。
“先帝哪里是糊涂了,分明是很有考量呢,为什么‘帝国三杰’其他两人都赏赐丰厚,恩遇甚浓,唯知远落得如此下场,其中必有深意啊。”
“屁的深意。”刘老夫人急起来也很彪悍,她愤慨道:“自断臂膀,还有深意?我看是傻意!难怪这么多年,西边从来都是磕磕碰碰,没有太平过,这么好的将才弄得声名狼藉,谁还敢去保家卫国呢!”
殷老太爷无语,老太婆怎说话间就急了?
卸下簪环,绿蕉麻利地替瑰月通发,红樱尤在喋喋不休地讲述她探听到的消息。
“十匹鲛纱啊!沈姑娘家巨富,上次那个鲛纱做的遮阳伞就让我眼馋不已,听说价值万金,我想那只有羡慕的份儿了!不想裕王殿下这次一下子就送十匹,以亲家老太爷老夫人疼小姐的劲头,这次一定是要遮阳伞、遮阳帽、冬夏衣裙给置办齐了才罢。”
绿蕉嗔怪红樱轻浮,瑰月却笑道:“可不是,我要沾外祖父,外祖母的光了,可你想啊,就是只分女眷,外祖母膝下有四女,有儿媳妇五房,一番雨露均沾,也分不了很多吧,哪里像你说的,能做这么多物件给我。”
红樱一寻思,也是,不由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小小姐!”有婆子的声音自帘外传来:“裕王殿下遣身边的墨织姑娘给各房少爷,还有小小姐您送礼物来了。”
“墨汁?哦,好吧,有请墨汁姑娘。”
“是‘流沙千萦复万转,织入采机歌为断’的织,不是墨汁的汁。”
清脆的声音随人进来,仪态万千地向瑰月行礼,抬头——
这裕王的婢女怎如此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