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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江,过通口,往北穿景盛郡,经沛水,帝都镐京已然在望。

镐京据说有千里之距,繁华如梦。

此刻已近入夜,街道上仍行人如织。

最多的自是大越子民,也不乏红头发、绿眼睛的胡人。

有吆喝叫卖的小买卖人,有行色匆匆的旅人,有负手游街的士人……

有不谙世事只知嬉闹的孩童,有晚归的男人,也有为生计抛头露脸的妇人。

有步行的,有坐马车的。

有独行的,亦有仆从如云的。

镐京包罗万象,热闹非凡!

然,每个人只要抬起头往北方望,都会露出神往、敬羡的目光。

那里,便是月宫——皇城所在。

月宫九重,人间胜境!

谁也不知道开国越帝为何给皇城起名月宫。但谁能不知,即便所有人都睡了,所有灯火都熄灭了,月宫仍笼罩在温柔的光亮之中,哪怕是无月的雨夜,月宫依然能氤氲在如水宝光之中,仿似坠入人间的仙阙。然,最近,镐京人夜深如厕时悚然发现,月宫里的光消失了,也如寻常屋宇般只余几盏照明的灯若隐若现。于是人们惊慌了,多少辈人以来,镐京人已经习惯深夜起身或是外有事时,看看光芒里的月宫,就无比安宁平和。如今,这光芒突然消失了,不安在镐京上下隐隐传递。

月宫围山而建,引沛水护城,最高处的无极宫便是皇帝的寝宫。

浩荡的天风翻卷着白色帘帷,舒卷徘徊的气象已不似人间。乾泰帝隐于帘后,手握玉盏,金色的酒液沁着奇香。

“陛下,夜了,可否掌灯。”老太监海全躬身询问。

乾泰帝从帘幕后转出来,淡淡地说:“点什么灯,这月宫里一直那么亮,亮得人心烦,奇怪吧,最肮脏黑暗的地方却天底下最亮,可笑!如今不知哪个宵小如此解朕意,居然将它偷走了,哈哈哈,朕是否要下旨嘉奖一下他呢!”

老太监越发恭谨地弯腰,不知道怎么回这话,那日失宝后的龙颜震怒莫非都是作假?可明月金珠丢了,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这是传说可以影响帝国运势的重宝啊!眼前陛下不说情绪高涨,倒的确不是愤怒担忧的样子,这……

皇帝渐渐走近,借着犹存的天光,海太监还能看清那英眉隽秀,隆准日角的龙颜。其实几位皇子并没有十分地继承皇帝的容颜,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当然除了四皇子。他整日里遮了个奇丑无比的面具,除了陛下,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容。老太监还记得,那是十二年前,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知道是怎么打了起来,推搡间三皇子自己站立不稳磕破了额头,血流不止。淑妃娘娘盛怒,扬言要打死四皇子出气。淑妃在后宫是跋扈惯了的,彼时她阿兄与漠北人的战事正是吃紧,为了安抚淑妃,皇帝只有放任她鞭打四皇子。据说那次淑妃的鞭子十有八九是冲着四皇子脸面招呼的。四皇子险险捡回了一条命却毁容了,堂堂帝王之子每天只有遮个面具才敢见人。不,他遮了面具也不怎么见人的!

海公公愣神的时候,皇帝已经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海公公劝阻不及,跺脚急道:“陛下,此酒性烈,不可喝之过急,有伤龙体啊。”

回头看了看这个从小跟随自己的太监,皇帝无所谓地笑着:“就你还每天对朕念念叨叨的,这天下……”

伸展双臂,皇帝抬起头,眯着眼,任风从两袖穿过,他似是极为享受般喟叹,继而哂笑:“这天下多少人盼着朕死呢。呵呵,朕可不能如了这些人的意,得把这天下搅乱了再……”皇帝的声音复转低回“再去陪她,哈哈哈……”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海公公狐疑,莫非他真的老了?居然有些惧寒了?

此时,皇帝突然发问:“那个逆子到哪里了?”

海公公猛地醒神,最近他越来越爱走神了,这可要不得!

“回陛下,荣王殿下此刻在蕲州李刺史府上。”’

皇帝一声嗤笑:“这个废物,淑妃怪朕不肯重用他,可你看看他的窝囊样子,贼人在月宫时就受了重伤,一路居然能从宫里逃到江南?呵呵,也罢,让他去江南看看那些大臣们都是怎样的诡诈多思、手段繁多。呵呵,淑妃想让她的儿子做皇帝,也得他是这个材料啊!”

犹豫了一下,海公公还是决定说了:“小海子回报,荣王殿下似乎对虎威将军的嫡女很感兴趣,让身边暗卫调查李小姐的情况。”

“哦!”皇帝闻言,声音转沉:“淑妃的手伸得越发长了。”

海全听出了皇帝浓浓的不悦。天下人都以为皇帝盛宠淑妃,甚至欲破立嫡立长的规矩,立淑妃之子为储君。事实上,三皇子也确是众皇子中最先封王的。然而只有海全最清楚,谁都有可能被封太子,独独淑妃的儿子不可能成为太子。因为皇帝恨毒了淑妃。

细细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皇帝不无讽刺地说:“你看,大家都想当这个皇帝,其实当起来真没什么意思!当着没意思吧,朕还是要继续当着,因为不当皇帝——更是爱不能爱,恨不能恨!”

海公公无言。

“对了,朕的皇后最近又在做什么呢?”皇帝意兴阑珊地问。

海公公垂首回答:“皇后娘娘依然在小佛堂炒经。”

又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下,皇帝嘲讽道:“你看,你身边睡了一条毒蛇,翻过身来,发现另一边还有一条毒蛇,这你还睡得着吗!”

海公公继续保持弓腰侍立的姿势,很多事只需听着就好,不需说太多。

“传朕旨意,封五皇子为齐王,赐府邸。这后宫都不热闹了,大家都老老实实有什么意思呢。”

“是,老奴这就去宣旨。陛下……今夜,是不是还宣魏才人侍寝?”

皇帝笑得邪魅:“不,宣淑妃侍寝。并且你得让皇后知道这事儿,她太安静了,她怎么配抄经,没得亵渎了佛祖。”

当夜,文皇后在寝宫砸了一个玉花瓶,当然她也仅敢砸一个花瓶出气。她的儿子,正宫嫡子,难道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吗?为什么只是封了齐王,只是赐了府邸,再无其他封赏,这让她这个中宫皇后颜面何存?而且,海全说什么了,皇帝今夜宣淑妃那个贱人侍寝。有多少年了,皇帝不曾踏足她的中宫,更不曾宣她去无极殿。她这个皇后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其实淑妃也不好过,她喜滋滋地盛装打扮来到皇帝寝宫,皇帝却让她坐了一夜冷板凳。他老人家正襟危坐学那道士打坐,坐着坐着他居然就睡着了。淑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难道叫她堂堂淑妃学那些新进宫的狐媚子用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邀宠?她做不来的!

次日,后宫里两位地位最高的娘娘都心气不顺。

皇后娘娘没去佛堂念经,反而是召各宫妃立规矩。

淑妃跋扈惯了的,随便敷衍一礼就回去了,也没人敢于拦阻她。结果她在御花园里碰上了姗姗来迟的魏才人,淑妃冷笑:“什么东西,皇后召见也敢迟到,给本宫在这跪足两个时辰方可离开,哼!”

可怜魏才人娇娇娆娆、委委屈屈地跪了半个时辰就晕倒了,太医把脉,魏才人已有近两月身孕。魏才人哭诉是淑妃无故刁难才害她差点儿龙胎不保。

皇帝便派太监总管海公公在淑妃钟粹宫前申斥淑妃跋扈善妒。

淑妃气得绝了膳食,在晚间更是叫了太医。

后宫闹哄哄。

皇帝晚膳时笑眯眯地多进了一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