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据点离开,邱也一个个去问了从据点里幸存下来的人质,所有人都摇头,他们不知道梁怀瑾被带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梁怀瑾的下落了。甚至有见过梁怀瑾被折磨的人质说,他的手筋脚筋都被恐怖分子挑断了,即使逃出来,也很难活下去了。
邱也听着这些话,再一次疼得浑身痉挛,可她没有放弃,继续锲而不舍地寻找着。
十月,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下,以塞诺和巴尼尔再次签订了停火协议,这场漫长又惨烈的战争,终于又有了一丝停缓之机。
毋庸置疑,邱也是幸运的,无数次在硝烟弥漫里穿行,还能活到停战这一刻。可她不知道,有很多次,瑞克都在默默地保护她。他如今在巴尼尔的军队里,又有了一席之地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很多巴尼尔军人,都会保护她。他这么做没有别的心思,仅仅是因为,她和梁怀瑾,都是为了他的国家而牺牲的,他没有理由不去保护她。
停战后的荒野,到处都是遗体残骸,巴尼尔人们把自己国家的百姓包裹起来,一个个送去乱葬公墓。
瑞克跟邱也说,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帮她在遗体中寻找,看看有没有梁怀瑾。
邱也摇晃着脑袋,不愿意接受,她独自一人离开了,沿着遍布遗体的荒野,无边无际地走下去,她想走到有活人的地方,而她的阿瑾,就活生生地待在那里,等着她。
她心情急切,一刻也不肯停下,走得近乎疯魔。
她来到了一片荒地,这片荒地,她曾和梁怀瑾一起来过的,她和他在这里,捣毁了恐怖分子的一个据点,他和恐怖分子决斗,救了她的命,她带着他逃亡,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那个缀着珍珠流苏的发簪,也掉在了这里……
她心上猛地一揪,像是突然有了心灵感应一般,她停下了脚步。头顶的阳光刺目耀眼,她精神恍惚,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凌乱,终是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瑞克的军队一路收拾遗体,寻到了这里,发现了昏倒在地的邱也。而在邱也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副遗骸。
他们把邱也和那副遗骸一起带了回去。
那副遗骸究竟是什么身份,没有人认得出来,因为遗骸上早已没有了一丝血肉,身上的衣服也近乎腐烂殆尽,唯一能辨认身份的,估计就是那骨节分明的五指上,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支发簪。
瑞克认出了那支发簪,整个人如坠冰窖,心情沉重。
他曾见邱也戴过的,那支发簪……
他重重地呼吸着,吩咐手下,不要动那具遗骸,然后,片刻不停地守在邱也身边,等着她醒来。
邱也醒来后,只觉脑袋发昏,一股庞然的悲伤无端地袭上心头。
瑞克望着她,半晌,才开口:“邱……”
邱也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疑惑道:“怎么了?”
忽而,她低下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瑞克静静地望着她,要很艰难,才能说出口,“邱邱,有一具遗体,需要你辨认一下。”
邱也瞳孔一震。
瑞克眼神闪烁,急忙解释:“我不是说他一定是梁怀瑾,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看一眼。”
邱也无神的眼珠子缓缓转动了一下,木然地下了床,跟随瑞克来到那具遗骸前。
她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别开了眼睛。
没有一丝血肉的遗骨,由破碎的布料包裹着,白得森然刺目,手骨里,仿佛还攥着什么东西。
她竟意外地平静,仿佛从还没有看到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否定的答案。
她摇头,声线淡淡:“不是他。”
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不是他。”
瑞克见她这副样子,也不忍心再让她看了,只道:“手骨上的发簪取不下来,攥得太紧了,已经跟骨头融在了一起。如果你想看,我就取下来……”
“别……”邱也声音颤抖着,阻止了他。
她突然间变得很慌,她明明没有哭,没有流泪,可是眼睛火辣辣地疼,心里也疼,身上也疼,抽筋扒骨般地疼,没有血肉模糊,没有任何伤口,但就是疼,深入骨髓的疼,仿佛灵魂被抽离,血肉也一片片撕下,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骨头,冷风吹过,战栗不已。
她慌乱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却找不到一处下脚之地,她像是突然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整个人像在地狱,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下来,视线越来越模糊……
终于,泪水轰然而下,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像是哑了,疯了,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莫名地流泪。
瑞克试图稳定她的情绪,握着她的手臂,急切道:“也许不是他呢,只是一支发簪而已,世界上有很多相似的发簪。”
邱也目光呆滞,对他的话,恍若不闻。
瑞克又道:“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做dNA鉴定,你身上,有没有,能用来鉴定他身份的遗物?”
邱也嘴角抽了抽,半晌,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条骨头项链……
……
邱也没有去等鉴定结果,在结果出来之前,她自己默默地回到了放那具遗骸的房间。
她无声地上前,把身子伏在那具遗骸前,抚摸着他的胸骨,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靠在他怀里,贪婪地吸取着这一丝温暖。
她握住他的手骨,跟他一起紧紧握住了那支发簪。真想,就这样跟他融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她眼眶一阵阵发热,可是再也流不出眼泪了,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副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她像是一步步走进了地狱里,在地狱里孤独地寻找着什么。
她知道,她在找她的阿瑾,她要找到他,带他回家,跟他结婚。
可她再也找不到他了,他被地狱里的烈火灼烧,为自己的信仰殉了身,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他静静地躺在她身下,没有了一丝气息,连血肉都不复存在,面对她的悲伤痛苦,给不出半点回应,只是那么寂静地,无声地躺着,躺在冰冷的地狱里。
她此生,都找不回她的阿瑾了。
她爱看小说,那些作家写的故事里,男女主总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论天南地北总能找到彼此,可现实不一样,失踪了就是失踪了,偌大个沙伽,她再也找不到他了;死了就是死了,泉下冰冷刺骨,风霜泥土销骨,人间的一切温暖,都与坠入冰冷地狱的他,再无关系。
她伏在他身上,痛彻心扉,肝胆欲裂,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重重地喘着气,噬魂削骨般的悲痛,在无边无际地蔓延……
瑞克拿着鉴定结果,在房间门外站了许久。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默默地把那张纸收了起来。
此刻他才明白,眼前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深入灵魂的羁绊,早已不需要任何科学来证明。
她知道那是他,即便只是一眼。
……
从房间里出来后,邱也站在温暖的阳光下,神思一阵恍惚,猛然间,口里重重吐出一口鲜血,身子颓然地倒了下去。
“邱!”瑞克急忙上前。
……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她身体原本就不好,如今悲伤过度,肺病复发了。而且,不光是肺病,她的身体很多机能都出了问题,眼睛看不清,心脏也不好了,现在必须有一个舒适的环境,好好静养,否则,油尽灯枯是迟早的事。
瑞克吓坏了,好在梁怀瑾已经找到,她不需要再在沙伽继续奔波了。
邱也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瑞克有时间就会来看她,还给她做了回国的规划。
那天,邱也抱着梁怀瑾的骨灰,等着瑞克来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可是,她没有等到瑞克,只等到了他的一个手下,那个高大的沙伽汉子,声泪俱下地说:“以塞诺不顾停火协议,悍然对平民开火,他没有丝毫准备,但为了保护平民,还是挺身而出,最终寡不敌众,战死了。”
一瞬间,邱也的整个内心世界,再一次轰然倒塌。
曾经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最终还是殉了他的国。
什么都没有了,她在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一丝温暖,如今,也彻底归于尘土。
来时,带着维护和平的理想和抱负;走时,却怀揣着无尽的痛苦和麻木。
战争,从来就是如此残忍,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滚滚硝烟下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