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有些讶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漫天纷纷扬扬的雨,消失了。
满是污浊泥泞的坑洼,消失了。
就连远处的风景,残山的轮廓,还有空气中弥漫着污臭和鲜血的味道。
也消失了。
茫茫夜色,荒芜的街道,变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
一张透明的棋盘渐渐浮现在白逸安的背后,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巨大的棋盘在两人的脚下浮现,恣意妄然地蔓延滋长!
转眼间,已经吞没了整个街道!
那棋盘还在狂妄地生长。
就在下个瞬间,它已经超越了曦光城,覆盖了整片星空!
那张棋盘,在两人的脚下。
棋盘上,每一个星星,都是颗颗棋子。
棋盘上,每一片星空,都是层层棋格。
他们踩在星空之上。
“天作棋盘星作子……”
明王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慨叹:“这就是你的领域?真是好大的气魄。”
白逸安轻轻踱步于棋盘之上,缓缓慢吟:“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死体方圆。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为一先。”
“欢迎来到我的游戏世界——【命子星盘】。”
他转头,望着明王,微微一笑。
“时间还早,下盘棋吗?”
明王没有说话,而是慢慢闭上眼睛,感知着这片领域。
只是片刻,他睁开了眼睛:“我好像不能直接杀死你。”
“没错——因为,这就是我的游戏世界,在游戏世界中,双方只能根据游戏规则来决定胜负。”
“胜者活,败者,死。”
白逸安的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微笑,可就是这种微笑,让明王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厌恶。
“以我之前的实力,本来没有机会对你施展领域的——多亏了酒叔,将你从天之上打落凡间,又提升了我的异能等级,终于,能够将你带入我的领域。”
想到那个拎着酒壶的背影;
想着那从天而降睥睨天地的一剑;
想着那洗到发白的道袍,和古旧的中山装,白逸安的心中似乎有风声在哀鸣。
酒叔知道此去必死,但还是去了。
酒叔知道太叔公和达克在利用他,但也还是去了。
白逸安想起自己与酒叔的诀别——
“不是哪一个人逼我去送死。”
酒色财摇摇头,眼望北境,缓缓开口:“是联邦的一统,是天下的流民,是这片生我养我的蓝星,是一花一草的清香,是晨雾中清脆的鸟鸣,是夕阳下飘扬的酒旗。”
白逸安记得酒叔越说越慢,眼中是无限的深情。
“酒叔看起来很平静,内心中其实是个非常多情的人。”
白逸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明王,轻声道:“酒叔生为这片土地而生,死为这片土地而死,只要这片土地安静祥和,只要老人能安逸的吃茶,孩子能尽情的欢笑,他便死而无撼了。”
明王冷笑:“那他和我想做的,又有什么差别?不都是想要创造一个极乐世界么。”
“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本没有极乐,如果你还沉浸在创造极乐世界的幻想中……”
白逸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漠的寒意:“不妨与我下棋吧。”
“下棋?”
明王轻轻一挥手,一枚星辰随他的意愿从星空中无声地飘落,化作了一颗璀璨的黑色棋子:
“下什么棋?围棋么……那你可知,这蓝星之上,我便是天。”
“天算,自然毫无遗策。”
听着明王有些不屑的话语,白逸安摇摇头:“当然不是围棋,而是黑白棋。”
“确切地说,是赌上自己的命运,夺走「存在」的黑白棋!”
“你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呢,既然如此,容我先介绍一下【命子星盘】游戏世界的规则——”
白逸安微微一笑,轻轻竖起手指:
“【规则一】,星盘规则。”
“星盘共有8行8列,共64格,每人32枚棋子。”
“开局时,棋盘正中央的四格先释放黑白相隔的四枚棋子,黑子先行,双方轮流落子。”
“主要规则简称四个字——夹住翻面。也就是说,只要被己方棋子夹住的对方棋子,都会翻面,变成己方棋子。”
“当然,如果在任意位置落子都不能夹住对方的任何一颗棋子,就要让对手下子。”
“当双方皆不能下子时,游戏结束,子多的一方胜。”
“【规则二】,命子规则。”
白逸安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之所以被称为夺走「存在」的游戏,是因为双方的32枚棋子,全部是构成自己的32颗棋子。”
白逸安轻轻打了一枚响指。
32颗星辰如雨而下,落在了他的身前,变成了32枚雪白的棋子。
宛如一条白色光带,环绕着白逸安优雅的流动。
白逸安慢慢闭上了眼睛,一股玄奥的力量从他的体内涌出,汇入棋子之中。
渐渐地,棋子上面浮现出了1到32的数字,莹莹闪动。
明王在看到数字浮现在棋子之上的瞬间,微微皱了皱眉。
他能够感受到,就在这些棋子被铭刻上了数字之后,这些棋子就和白逸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仿佛就是白逸安的一部分一样!
明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大概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游戏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白逸安的解释——
“构成自己的32颗棋子,会根据深层心理反映出优先顺序,越是接近1,就越重要。”
“换言之,对方赢得了什么棋子,就会失去构成自己特定的部分。”
“眼睛,手,脚,神经,记忆,直到游戏结束,败者连「存在」本身都被夺走。”
“你的亲人,朋友,挚爱……没有人会知道你,就仿佛从脑海中被强行抹除了一样,也就是「消失」了。”
“赢了的人,可以选择让游戏结果永久确定,也就是说,永久抹除对方的存在。”
“也可以放过败者,但败者必须无条件遵守胜者的一个要求。”
明王微微沉默,他终于知道了白逸安的真正意图。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缓缓开口:“原来如此,这是一场赌上彼此的存在,和双方生杀大权的棋局对吧。”
“你想抹除掉明王的存在,想让所有人都不会记得有这样的一位神只,曾经活在他们的世界中。”
白逸安笑了笑:“别说丧气话么,你不是天算么,天算,难道还怕下棋?”
“不过,因为自己绝大部分存在消失,会很麻烦,所以还有最后一条微不足道的规则。”
“允许自己的搭档参加这场游戏,只要玩家无法继续下棋的话,可以让搭档替场,继续将游戏进行下去……”
“所以……出来吧,梓浠。”
光晕闪烁间,白逸安的身边多了一位女子。
银发如瀑,唇若点樱,双眸犹如一泓清水莹莹颤动。
她的手中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先是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陌生的环境,在看到那熟悉的背影之后——
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
狼狈地撒了一地。
白逸安听到了背后急切的、小跑的步调。
然后一双软软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腰间,然后双手往前合拢着。
夏梓浠纤细而圆润匀称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十根手指头紧紧地扣拢,压在了他结实的小腹上。
她的手心软软的,有些烫。
她的手还在用力,拉得他往后退了退,然后白逸安就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体紧紧的,好像再也不会分开了似的贴着他的后背。
那种熟悉的香味就在执事小姐的身体上、发丝间一点点地弥漫散开。
然后环绕着白逸安,让他的心一下子就暖暖地沉淀下来。
那是一种温馨的,温暖的,幸福的感觉。
“梓浠。”
白逸安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地喊着执事小姐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温柔和宠爱。
“白,你怎么突然消失了……小安和小可也不见了,监控失去了你们的踪迹,我还以为……还以为……”
执事小姐的声音低低的,根本不是在旁人前的清冷,而是一种温腻缠人的感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担心,想到白逸安在明王面前消失的那一刻,仿佛就要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她的心中涌起巨大的后怕。
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失去白逸安的样子。
夏梓浠的双手不由得又紧了紧,脸颊贴在白逸安的后背,轻嗅着他身体上让人安心的气息,舒舒服服地磨蹭着。
白逸安感受到了她的担心,转身,轻拥着对方,慢慢地捧起她的脸颊。
“梓浠,现在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候了。”
一道规则光幕缓缓出现在了夏梓浠的面前,夏梓浠微微怔了怔,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白,不可以……”
“嘘——”
白逸安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女人的唇瓣上,“我不可以浪费酒叔创造出来的唯一机会。”
他转头看向明王,眼神有些冷冽:“等到他吸收掉浅田芽衣,机械飞升之后,整个蓝星只要有机械和网络的地方,都是明王,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所以,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夏梓浠感受到了白逸安心中的坚定。
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依偎在白逸安的怀中,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和你一起。”
几个字,胜过万语千言。
而在明王的身边,一个红裙女子也慢慢浮现。
是赤莲。
三十二枚星辰坠落,变成了三十二枚黑色的棋子。
棋盘渐渐缩小,悬于四人身前。
明王轻轻捏着手中的黑色棋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第五夜,白逸安……黑夜,白昼,一黑,一白,竟有如此的缘分。”
白逸安看着神色依旧平静的明王,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所以只能将你拖入游戏世界。抱歉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看到赢的希望。”
明王摇了摇头:“这是你的领域,自然是你实力的一部分,既然酒色财那么相信你,将一切寄托在你身上,你便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明王好像并不害怕自己会输,输了的人可是要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说过了,蓝星之上,我便是天……天算,自然毫无遗策。”
白逸安点了点头。
“那就……游戏开始!!”
……
……
曦光城,白氏集团顶楼。
柔和而纯净的月光轻抚下,一张洁白无瑕的大床仿佛被披上了一层细腻的银纱,显得格外温馨而梦幻。
夏梓浠躺在床上,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柔和,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银色长发随意地散落在枕边,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似乎正沉浸在梦境之中。
她的确沉浸在梦境之中。
梦中,她在经历自己的一生——
最古早的记忆,大概是在她满一岁以前的事。
虽然不记得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但是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一名貌似母亲的女性脸色苍白、却又无比喜悦地看着自己。
那就是她最初的记忆。
不久,母亲死了。
她被白氏集团旗下的孤儿院所收容。
被白色墙壁所围绕的建筑,以及生来银发的小女孩,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的小孩在那里,然而她却好像只是融入风景一般。
琉璃色的眼眸经常看着孤儿院的书房,就连她的小屋,也总是堆满与三岁的女娃娃毫不相衬的厚重书籍。
很快,她的才能就被发现,身穿白色科研服的大人们拿出许多游戏,说是要做「智力测试」,但是那众多的游戏都太过简单,只有十六阶的魔方才让她感觉到有趣。
而和她玩游戏的那些大人们,最终只留下“天才”这样的字眼,然后依旧将她丢在了冰冷的白色建筑之中。
她被灌输各种各样的东西——大都是一个庞大财团的管理工作,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自己玩一小会儿。
于是融入景色中的少女,一个人分饰两角,默默地玩着黑白棋。
那是一段无声的、只能以“无聊”做为标注的记忆。
直到有个男人出现在了幼小的她的面前,将她带走。
她从人们的口中知道,这个人,就是白家的家主,「白氏集团」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