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
断桥已经不能称之为桥,两人坠入了山谷,方圆十余里,已经尽数化为了齑粉。
酒色财在雨中负手而立,手持一柄枯枝,风雨不能沾身,端是神仙一般人物。
默默注视着远处浑身是血的冷峻男子。
“维吉尔,你说过,要拦我三天。”
“可是现在才只是过了三个时辰。”
“你怎么拦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有种沉重的压迫。
浑身是血的维吉尔也没有说话,只是在高空化成一道比黑夜还黑的鬼影!
那鬼影向酒色财附冲而下,像一柄漆黑无比的巨大飞刀!!
以身为刀!
酒色财轻轻叹了口气。
手中那根树枝轻描淡写的挥下——
“御风二十四剑,惊蛰。”
于是,一道苍雷在云层中游走,隔了许久才落在自己身前一丈处,惨白的光短暂照亮漆黑的雨夜。
也照亮了那道鬼影!
将维吉尔的脸色映得无比苍白。
这道雷闪来的突兀,降落在晦暗的虎山,整片大地都为之一颤,之后更有电光遁走于地面,仿佛窜入了维吉尔的心脏。
此刻的维吉尔,非常痛苦,那些从重重击在身上的雷霆,像无数把细小却最锋利的刀片切割他的身体!
维吉尔只觉得自己体内无数血管爆裂,血与肉在皮囊之下挤兑,混合,重组,骨架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每一节骨头都承受着千万斤的重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捏成粉末!
“咔嚓”一声。
维吉尔的胸膛猛地凹陷下去,支撑胸膛的肋骨节节寸断,深深扎进肺叶中,之后骨裂的声音又起,且连绵不绝,等到声音完全消失之时,维吉尔全身的骨头,尽碎!
此刻,没有骨架支撑,只有一副皮囊还完好的维吉尔扁平的摊在地上,全然看不出人形。
血肉与骨粉的混合物从七窍中流了出来,看样子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酒色财摇了摇头,一张幽蓝色的天道符从他的手中出现,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了此处。
然而——
一串小小的念珠,却从维吉尔的尸体上面飘了出来。
那念珠有八颗,明明只是指甲般大小,却呼啸着冲上了夜空。
而在念珠出来的瞬间,一直古井无波的酒色财,却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有些麻烦了。”
他抬头看去。
那念珠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几乎要高过虎山最高的那座山峰。
然后,缓缓流转。
也许有人就问了,那指甲大小的念珠那么丁点儿大,人的眼睛是如何看到的那些念珠——
因为那并不是指甲大小的念珠。
也不是巴掌大小的念珠。
在凄冷的夜雨中,在无边的夜空中,漂浮着八个巨大的、宛如小山一般的念珠。
上面刻着金色的梵文。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他们笼罩了方圆十里,在夜空中缓缓流转——
于是,那些在两人毁天灭地的战斗中,化为齑粉的一切,又缓缓升起,缓缓汇聚,缓缓融合。
最后,归为了原样。
依旧是断桥。
那些从去年凛冬便落在这里的雪,还未曾完全消散,就被今年的新雪,再次覆盖。
所以,冷冷的桥面上,挂着丝丝残雪。
无边无际的夜雨纷纷扬扬,落在这些残雪上,将它们微微溶解,又慢慢冷冻。
酒色财看着断桥中央,恢复原状的冷峻男子——依旧是银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冰蓝色的眼睛是逼仄的杀意,红色的大衣随着山风肆意的摆动。
哦,维吉尔还是没有死。
打了半天,打了个寂寞。
酒色财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低头看着脚下的断桥。
断桥依旧没有断,只是多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痕。
他知道,此断桥比起三个时辰之前的断桥,不再是同一个断桥。
他知道,那断桥之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是一段悠长悠长的佛家谶语。
天地之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变得坚不可摧。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悬于苍穹之上的八个念珠——
不动明王阵。
酒色财摊开手掌,接了几滴夜雨,忽然有些怀念前几天在一个破旧的亭子中,和白逸安一起就着花生米喝酒的日子。
他抬眼,看了桥中央的维吉尔,淡淡道:“我说你为什么会有留住我三天的把握,原来是请到了这样的一座大阵。”
“所以,好戏现在才开始,不是么,九爷。”
听着冷峻男子杀意凛然的话语,酒色财却有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既然你能够请到秃驴的念珠,为什么秃驴不自己过来。”
“虽然说这种话有些冒犯——也许,九爷你还不够资格。”
酒色财轻轻挑了挑眉:“我不够资格?维吉尔,你好像很有自信。”
“「不动」,乃指此心坚固,无可撼动;「明」者,乃智慧之光明;「王」者,驾驭一切现象者。不动明王阵中,你的领域已经被压迫到了十丈之内,而我在不动明王阵的加持之下,已经超越了A级的桎梏,达到了传说中的S级异能者!”
冷峻男子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的自信。”
酒色财轻轻点了点头:“有道理。”
然后,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一把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
这嚣张的举动很明显触怒了冷峻男子,随着一声冷喝,他已经甩出了一柄飞刀!
那柄漆黑无比的飞刀,缓缓而行。
像飞刀这种杀人于一瞬的暗器,追求首先是一个快字,如果速度不快,在被人发现之后,再准都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这柄由联邦的顶级杀手所发出的飞刀,在射向酒色财的时候,变成了天底下最慢的飞刀,因为刀和主人一样,都感受到了压力。
即便是在不动明王阵的加持之下,已经达到了S级别的异能者,维吉尔依旧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压力。
压力来自于酒色财手中的树枝,那明明只是随手从林叶间折下来的一条枯枝,散发出一种虚无缥缈但真实存在的气息。
剑域。
出手之际速度威力俱无伦的飞刀进入酒色财的剑域之后,便如深陷泥潭,改用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慢慢前挪。
夜雨还未接近飞刀的时候,便化作了丝丝蒸汽慢慢消失,在刀身蕴含的可怕力量和剑域携带的绝对重力共同作用下,飞刀渐渐开始发热、发光,像炭炉中经历恐怖高温的铁块!
飞刀在剑域中艰难前行,在距离酒色财一丈远处开始溶解,化成铁水滴落在地。
这一刀,和维吉尔之前发出的无数飞刀命运一致。
但值得自傲的是,这一刀终于进入了酒色财一丈处的范围。
而前面的无数刀,在十丈远之外,尽数化作铁水。
维吉尔的眼眸终于渐渐阴沉下来。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本就是超越了A+级别的异能者高手,更是在局长的「不动明王阵」下,直接踏破了A级的桎梏,成为了S级别的异能者!
可即便这样,他的全力一刀,依旧止步于一丈之外!
维吉尔曾经想过,酒色财的实力已经达到了S级,可他却不曾想到,即便自己在短时间内晋入了S级,依旧和酒色财存在着差距。
只不过,这差距明显小了太多。
想到这里,维吉尔深吸一口气,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仿佛一口气欲将所有的幽能尽收肺腑,鲜红的血液从他口鼻眼耳四个器官的缝隙流出,他已经将自己的机体开发至了极限。
如果人体是一台机器。
他现在正在压榨自己每一个细胞,压榨自己的每一寸脑域,压榨自己的每一缕幽能。
许久之后,吸纳无尽幽能的维吉尔才缓缓吐出身体中的那一口浊气,这名超越了自己巅峰的强大杀手,那久屈不弹的手指,终于将身前那柄那久悬不息的飞刀弹出。
与之前所有的飞刀不同的是,这最后一刀,离手的速度并不快,在进入酒色财的剑域之后,却反而加快了速度。
维吉尔不想将飞刀的力量消耗在对酒色财起不到任何威胁的飞行距离中,这位杀手将幽能的运用、细节的处理做到了极致。
随着那柄飞刀离他而去,维吉尔几乎在瞬间跪倒在地,精气神一下子萎靡到了极致,如果不是在「不动明王阵」的加持之下,恐怕会就此死去。
那无穷无尽的佛家谶语包裹着他,不断修复着他油尽灯枯的身体。
不动明王,虽说一直显现愤怒像,使侵扰众生之邪魔畏惧而远离,使众生于修行路上不致动摇善念菩提心。
可此时此刻,竟然化作了救人的菩提。
酒色财只是看了一眼维吉尔,便将目光放到了在自己领域中依然保持着如离铉之箭速度的飞刀。
他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开口道:“舍身一刀,还算有点意思。”
比先前面无数次飞刀的威力加起来,还要强大数倍的舍身一刀,在进入酒色财周身三丈后有了明显的减速。
可这一刀依然迅如狡兔,距离酒色财身前两丈的时候,仿佛是有人在步行。
这一刀到酒色财身前一丈的时候,仿佛是蜗牛在爬。
这舍身一刀的速度,虽然一寸慢似一寸,但去势还在。
所以,这一刀的威力,也还在。
一直以来都漫不经心应付的酒色财,终于微微握紧了手中的枯枝,紧随而来的,是酒色财一声轻喝。
“御风二十四剑——大寒。”
起风了。
御风二十四剑,一剑重过一剑,而酒色财直接用出了御风二十四剑的最后一剑。
风很缓,刮在桥面之上,却是凛冬的呼啸!
这呼啸声中,断桥之上的裂纹密密麻麻多了无数倍,桥身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坍塌!
可终究是没有坍塌。
随着那缕寒风,距离酒色财眉心只有一尺远的飞刀在空中微微颤抖,像是被这道寒风吹得摇摆不定,但它依然在向前。
这凛凛肃风仿佛无穷无尽,尽数吹向这只有一指长宽的飞刀——
而这柄飞刀,竟然在风吹之下,从外到内开始不断剥落,似乎正被利器不断打磨,铁屑簌簌落下,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速度也渐渐放慢。
直至悬停!
酒色财丢掉了手中的树枝,轻轻捏住了这跟悬浮在距离自己眉心只有半寸的绣花针,看着维吉尔,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如果再让你成长2500年,你一定会超过我,所以,我不能留你。”
他的指尖轻弹,像是维吉尔指尖轻弹飞刀而来的动作一般,将这枚只有半寸的绣花针轻轻地弹了回去。
和维吉尔不同。
这枚绣花针就是很快。
非常快。
快到眨眼之间,便来到了维吉尔的眼前,就在下一刻要穿透维吉尔脑壳的时候——
一个足有成牛大小的锤子,拦在了这枚小小的绣花针之前。
“铛!!!!!”
钟磬一般的声音在断桥缓缓游荡,那掀起的音波如同扩散的巨浪,将惊慌失措的夜雨猛地卷起,倒飞而去,飘向无尽的夜空。
良久良久。
或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些密密麻麻的雨线,才有些仓皇地从苍穹再次落下。
酒色财皱了皱眉,仰头看了一眼这纷飞的夜雨,轻轻嘟囔了一句。
“萧萧风雨夜……”
然后低下头,从道袍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酒葫,默默地饮了一口酒。
原本以为,可以很快结束的事情,再次变得有些麻烦了起来。
这让他有些疑惑。
也有些不解。
为什么联邦异能管理局,一定要让那么多人来留住自己……只是一个洛必达罢了,真的重要么。
这世间的秘密又有几多,就算全都被洛必达所知晓,又能如何呢。
直接杀了便是了,又为何留他在「冥魂永狱」,囚禁他如此之久呢。
他不理解。
“好诗好诗!”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那柄巨大的锤子甩向身后背起,一个蹒跚的脚步,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铁匠,呱唧着手掌:“虽然我只是个打铁的,但我个人的文学素养,应该还是蛮高的——萧萧风雨夜,不错不错……下一句是什么?”
“下一句?”酒色财又饮了一口酒,“自挂东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