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
沈坼停下了破局的手,将身子转过来看他,没有去动脖子上的匕首,只是把放在对面不远处的那件狐皮大氅拿过来披在他的身上。
“很晚了,就别闹了,喝了药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大婚。”
沈坼细致地给他系好脖子上的绳结,平平淡淡地安抚他,好像他这般只是在与她胡闹 ,轻轻一开口就把这件事揭过了。
外面声势浩大的军队和他这把现在还贴着沈坼脖颈地这把匕首好像是个笑话。
她至高而上,穿着那一件黑金色的龙袍稳定而强大,好像不会为了任何东西所折倒。
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颤抖的手握不住的匕首随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跪着回抱,说,“好。”
寝殿外传来了楼闲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兵器倒戈,血腥味弥漫,沈坼会借此去肃清凌国所有的乱党,然后彻底地将兵权收归中央。
戚忘闭了闭眼,将多余的情绪都收回去。
够了,这样就很好了。
她能够好好地做她的千古第一女帝,这样的人身边怎么能有像他这样卑劣的人呢。
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亲缘淡薄还是天生不祥,亦或是篡国奸臣和现在的叛贼?
不管哪一点,放在史书上都已经够她被后人诟病的了。
每日上朝死谏要处死他的大臣不计其数,她杀得了一个也杀得了千个百个,只是,他一点也不想当初那个恍若观音的人为了他变成这样一个随意生杀的暴君。
他本是为了终结沈氏皇朝而来,结果一次又一次,先是沈七,再到沈坼,好像这辈子都在为她沈氏操劳。这一次,他也为天下人着想一点,留下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他的陛下,是一个纯洁无瑕的人,步步观莲,于慈悲中站立于高处的掌权者。
他是污泥,是阴暗中滋生的令人恶心的生蛆,是万物腐败也无法窥见光明的糜烂,他于慈悲者的眼盲中得以被平等对待。
慈悲者她善良的,无暇的,包容一般的爱他的腐败,黑暗和猜疑。
可是,他不想要她那样本该立于高堂上的人为他走下来。
他要她永远光芒。
连沈坼都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戚忘拿回了匕首,自杀了。
半炷香的时间刚刚好,他刺向自己的时候也刚刚好。
时间好像静止了,沈坼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僵住了,身体的血液一瞬间冷滞,大脑少见的停止了运转,下意识地想要运转本源之力将他治好。
戚忘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阻止了这个行为,沈坼才回神一般卸了力,沉默地抱着他,这样感觉,奇怪得有些不太好受,她垂着眸轻声问了一句。
“疼吗。”
戚忘笑着咳了两声,血从嘴角溢出来,他说:“疼死了陛下。”
“微臣……要疼死了……”他撒着娇,没有力气擦去眼角闪出来的泪花。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娇气的人。
沈坼一直都知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就算到了最后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沈坼原以为能够谅解他做的一切的,只是还是不明白他这样做的企图。
戚忘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强忍着才能坚持住最后的体面。
只是他还在笑,手指寒凉地握得更紧,他努力地说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我要你爱我……”
“为了我好好活着好吗。”
爱他,沈坼一直认为她所给予地一切已经算爱了,难道还是不够吗。
为了他活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爱呢,她以为她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人生岁月,已经足够明白所谓的爱是什么了。
但是,他要的爱好像更难以理解一些。
“好。”沈坼低头吻了他。
那一瞬间放弃这个世界而开启的通道在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关闭上了。
沈坼愿意为了他留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活着,直到这具分身的自然死亡。
这或许是她理解之外的另一种爱?
沈坼或许在他留下的信里明白了他那颗自卑,扭曲和别扭的心思,他自以为地将她看做是高不可攀的雪莲,自贬己身,然后在他认为好的方式中结束了自己。
他说,她不爱他。
他希望她,能像他爱她那么爱他。
这样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蕴藏在心中,不断地酝酿着。
沈坼抚摸着已经没有他灵魂的躯体,一寸一寸地擦干净,再一件一件地帮他穿上准备好的婚服。
安静地替他梳洗打扮干净,明日的大婚依旧照常进行。
沈坼有一种安静的疯感,太多收拢兵权和反叛之后的事情要处理,但是没人敢去打搅那个一心准备着大婚的年轻陛下。
血腥味还未散,大殿上的红绸与地上的红毯交相辉映。
明明昨晚还在厮杀的将军和各个大臣都心惊胆颤地穿着喜庆的官服来参加这场大婚,有悲有喜,在生魂的身上是一场更盛大的婚礼。
沈坼和戚忘坐着同一架轿子,慢慢地进入宗庙里,却没有拜祖宗天地,扶着他对拜过后,给了他一个隆重的封后典礼。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谬又独裁的行为。
所有人都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喝上了自家陛下的喜酒,鉴于她这几天的疯劲,好像戚忘离开后打开了某种封印。
关于女子统朝这件事情,逐渐的没人敢再反对。
碧烟以为沈坼要留着戚忘的尸身日夜看着,连药和方法都准备好了,只是大婚当天过去之后,她竟然亲手制了冰棺要送他下葬。
一朝喜,一朝丧。
陛下这一天闹一出的行为,也没人敢置喙。
凌国五年,印王伙同顺义王及其叶家一众造反,被当场拿下,择日处死。
沈七正名为康穆帝,进太庙受供奉。
摄政王兼凌国皇夫,戚忘,戚文竹大仁大义,以身救国救主,英勇就义。
虚名。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假话,但还是被写进史书里。
不用理会那个人究竟做过什么了,当事人的处理就是最好的答案。
至于多了个皇帝的事情,只当是皇家阴私,没有人敢提。
一切尘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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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戚忘死后的第十三年。
往年都是冬天来看他,今年挑了个梨花开的季节。
沈坼的鬓上白发混在已经不多的黑发里,她永远的沉稳内敛,即使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大限将至,也依旧是体面地站着,最后来再看他一眼。
九岁站在墓碑上,尾巴一扫一扫地看着自家大人。
它好像也不太明白,大人明明知道里边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身,却还是每年不厌其烦地过来祭拜。
某种时候,大人似乎更接近于人性了。
那人坐在墓前,一杯一杯地喝着,直到酒瓶最后见底,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时空的隧道再一次打开,那人才真正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相似的黑金色龙袍,敬重地跪拜过后才派人来将沈坼的尸身收殓。
凌国史上一个辉煌又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不外乎是由男子主权时代转变成女子主权王朝时那个傀儡女帝和摄政王互相纠缠的爱恨嗔痴。
那个令人佩服女帝真真是开启了一个震撼的时代,留下了数不清的文化瑰宝。
虽然在凌朝末年最后一名女帝过于玩乐和懵懂,被几个男子从下层反抗而起,最终彻底推翻了凌朝的女子统治时代。
那个以女子为尊的时代彻底落幕。
但它为后世男女平等,女性权利的争取等起到了一个巨大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