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沈坼专门的厢房里一个红色的衣角隐在柱子和屏风的后面,声音年迈而缓慢。
而主座上的人颇有些懒散地坐着,手边搭着一串黑色的佛珠,黑金色的长袍不规矩地穿着,尾衣拖到地上,说不出的妖治。
原本蒙在眼上的那条白绫已经被取下来不甚在意地被扔在一边,灰蒙蒙的眼睛抬起,注视着前边的人。
正在站着的人是兵部侍郎卫弘益。
他表面上是摄政王派别的重要人物,实际上已经是沈坼安插在兵部的钉子了。
不大不小的官职,既能得了些内部消息,但是又不至于被怀疑的一个不引人瞩目的位置。
适合卧底的位子。
但论谁估计也想不到,平时沉默寡言,老实木讷的那么一个人,竟然是身边的卧底。
“陛下……”卫弘益终于把最近的摄政王在兵部的近况说完。
然后抬起那双仍然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双眼,郑重地抬手跪地,“微臣恳请陛下允臣与贱内见上一面。”
沈坼拨动珠串的手一顿。
哦,忘了。
她和原主这个身份都不是什么好人,能笼络这么多朝臣为她一个瞎了眼的女子所用,总不能是因为人格魅力吧。
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老古董可不会管你有没有能力,光一个女子的身份就已经足够让他们觉着大逆不道了。
这时候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去控制一些必要的人物。
这种控制家属的行为就是她最常用的一种。
很不道德,但是显然,很奏效。
这卫弘益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自然是不敢在她面前提什么要见家人的要求。
只是这一次他带来的消息确实是有些分量,如果核实的话,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事情。
但毕竟没有核实,卫弘益心中也是忐忑。
这个陛下,他也是第一次在私底下里见着,以往的信息只要和固定的人交接即可,但是鉴于这一次带来的消息,他才敢提面圣的事情。
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她们来说算不算是有用的。
等待总是漫长的,卫弘益以为他要惹怒了这个年轻的女帝的时候,拨动珠串的声音停了下来,悠悠懒懒的声音在幽暗里传出来。
“碧烟,给卫大人安排。”
“是。”随着一声应答,一个绿萝的婢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悄无声息。
卫弘益才惊觉自己背后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他要是敢有什么异心,只怕会走不出这个房间。
“陛下。”一个莫约年轻的男声响起,听着应当是商陆的声音。
碧烟抬手在腰间拿刀的动作放下,然后卸下满身的阴沉的死气,留下一个体贴乖顺的女官形象。
然后施施然地上去开门,“怎么了商陆侍卫。”
“碧烟女官。”商陆先是和碧烟打了个招呼。
然后奇怪地看着碧烟身后的卫弘益,道:“卫大人?您找陛下有什么要事吗。”
碧烟笑了笑,上前解释,“听闻卫大人制香有道,陛下近日闻了一种香想要调制,这京城竟然无一人能调制出。也是想找卫大人碰个巧。”
“卫大人会制香?”商陆更奇怪了,卫弘益这家伙平时木讷得几乎不合群,只会默默地把事情全揽了,也没听说过他会制香啊。
商陆心里疑惑,也直接这么问了出来。
卫弘益站在碧烟后面,听到这商陆的反问,心中一紧,指甲不小心地掐入手心里,已经在想怎么交代了。
碧烟只是笑眯眯地说:“也是来了才发现传言有误,原来这擅制香的是卫夫人。卫大人日日穿着夫人熏香过的衣裳,传的让人误以为是卫大人会制香。”
卫弘益听到这话,身形一僵,不敢动弹,所有乱跑出来的思绪,此刻一股脑地都全都塞了回去。
她在警告自己。
不能有异想,这里无处不是那人的耳目。
就连戒备森严的摄政王府都已经被她渗入,那么这京城还有哪里是不在她的掌控之下的呢。
她简直无处不在,恐怖如斯。
想到同为卧底藏在摄政王府里的爪牙,妄想要将一切暴露出来的惨状,他只觉得令人不寒而栗。
经久不息的惨叫,一片死者的布条一时间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身边。
那是警告。
所有背叛者的下场。
卫弘益脸色白了白,只觉得这样的人掌控着朝廷,甚至比戚忘这个乱臣贼子还要可怕。
“卫大人您怎么了,脸色好像很差,我带了太医,需不需要让温太医给您看看?”商陆瞧着卫弘益脸色逐渐变白的模样,忍不住问。
“下官无事,商陆大人还是赶紧忙陛下的事情吧。”卫弘益哪里敢再留下来,只想赶紧离开这龙潭虎穴。
碧烟欠了欠身,跟着卫弘益出门:“下官也随着卫大人去寻卫夫人,早日调出陛下想要的香。”
商陆没有多想这其中的不对劲,就带着温太医进去了。
这温太医是已经乞骸骨了,藏在乡下开间小医馆,不问朝事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想到还能被戚忘找了出来。
说起来,这温太医和她也是有些渊源,当初就是他一锤定音地说她的眼睛治不好了,导致皇后就此放弃,郁郁寡欢。
沈坼也是在那时候更喜欢待在佛寺里青灯礼佛,像是赎罪,又像是被软禁一般。
只知道长公主生的一张观音菩萨心肠,为民祈福,为国偷看天书,所以眼睛被老天夺了回去以作惩罚,所以长公主就一直在佛寺里礼佛请罪。
就一直到先帝驾崩,摄政王把持朝政的时候,她才被请出了佛寺,然后就当个吉祥物一样存在于朝廷之上了。
前些天也来了不少的太医去重新医治沈坼的眼睛,但是无一例外没有效果。
沈坼是答应了他治眼睛,但是有没有本事治好,还是要看他自己。
不过,这温老头子竟然也能被他找出来,看来确实是用心了。
温太医对上那个坐在座位上灰蒙蒙的眼睛,瞳孔微缩,呼吸一滞,在发现她确实看不见的时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个注视感,给他一种她还没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