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领着三百余名北镇抚司力士和亲兵来到国子监大门外,此处已是人山人海。
放眼看去,除了外围有围观的京城百姓,还有近两千头戴方巾,身穿襕衫,腰间系绦的秀才;
靠近大门台阶的是四五百名头戴儒巾,身穿青圆领绣着云纹的襕衫,腰系蓝丝绦的举人。
他们皆身着举人和秀才的正式服饰,这是代表一种身份,见官不跪。
而台阶上,国子监祭酒李守中领着一众国子监的老师簇拥着首辅纪大人以及他身旁的礼部官员,
包括贾琮的师兄礼部右侍郎柳进益也在其中。
贾琮下马,穿过人群挤了进去,到了台阶上。
柳进益、李守中见贾琮身后跟着绣衣卫,脸色微变,柳进益忙用眼神警示贾琮;
李守中则走到贾琮身旁压低声音道:
“侯爷万万不可动武,否则天下士林再无你容身之地。”
贾琮知道他是看在李纨的份上提醒自己,对手无寸铁的学子下手必然**,点了点头,低声道:
“谢伯父提点,小子有分寸。”
当初李纨借着替贾家族学请老师的名义,由贾琮护送回府,才使得自贾珠去世后,李纨多年来头一次与家人团聚。
李守中与贾琮没什么交往,不知其态度,故而称呼侯爷。贾琮则按家礼称呼,李守中自然心中欢喜。
此刻,纪器之正与学子们朗声道:
“老夫亦是过来人,心知你们十年寒窗苦读不易,会试之时,诸多考生更是大病一场,如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如今让你们重考一趟,形同再进一趟修罗场。
然,‘丙’字号房着火,整整三百名考生受影响。
他们与尔等一样,当中大多数,千里迢迢进京赴考,难道让他们再等三年?
同门为朋,同志为友。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说到这里,纪器之怒斥道:
“尔等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为一己私利,不顾同门,枉为儒家子弟!”
纪器之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训斥,这些学子自然不好再拿重考说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纪器之把学子们的诉求从要求皇上下罪己诏,导向会试重考,仗着大义,让在场学子哑口无言。
但贾琮知道,既然太上皇、三皇子、忠顺王在背后出手了,此事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果然,一位二十多岁的会试考生大声道:
“自皇上登基以来,灾祸连连:
其一,东至太原府,西至西安府,连绵数千里年年旱灾,
民不聊生,一些地方竟发生饥民相食,更有甚者揭竿而起;
其二,原本富庶的江南,近年却也闹饥荒,竟出现毁堤淹田、马踏青苗(因改稻为桑而起)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其三,自太上皇当年大败蒙古后,数十年来鞑子在我大楚的兵峰之下不敢南望。
而然,去岁,二十万鞑子竟然马踏京师,上百万百姓遭受兵灾之祸,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其四,本月会试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是为大楚选拔栋梁之才,竟然发生大火,
两位同窗来不及逃出,被活活烧死,多人烧伤。
可见这一切皆是上苍降下的灾祸!
皇上当下罪己诏,向上苍反省,以安天下!”
此言一出,场下顿时无数学子的附和声。
那人再次把矛头对准了皇上,还说得这般振振有词,很快越来越的学子加入其中。
“皇上当下罪己诏!”的呐喊声震天。
眼看纪器之等人根本压不住场面了,身为皇帝心腹的北镇抚使江富平大怒,从一旁的国子监老师手中夺过铜锣,敲打起来。
“咣、咣、咣……”
于是现场安静下来,江富平大喝道:
“尔等读书人,不思念君恩,反倒目无圣上,诋毁圣躬,罪大恶极。
再敢出言不逊者,一律打入诏狱!”
“轰”
江富平一言激起千成浪,非但没有唬住众人,反而激怒了学生们,现场顿时骚动起来。
有学生喊出了:
“莫非你们这些绣衣卫鹰犬,以为拿了我等,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得到了众学子们的响应。
贾琮一巴掌扇在江富平脑门上,训斥道:
“闭嘴,蠢材!”
江富平被打的眼冒金星,忙陪笑道:
“属下一时激愤,大人恕罪。”
贾琮心中暗道:这厮平日里油滑的很,人称“笑面虎”,怎么会这般冲动?
到底因为他是皇上的忠粉丝,还是他奉旨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要让我自绝士林?
若是陛下的旨意,那也太蠢了,杀敌八千自损一万。
绣衣卫不是代表我,而是代表皇上,最后太上皇等人必然把火力集中在皇上,恶名远扬的不仅仅是我贾琮,更是皇上。
这时,有学生大声道:
“当面可是绣衣卫指挥使贾七郎?
贾大人这是来将我等打入诏狱的?”
在场学子们得知是贾琮,纷纷议论起来:
“想不到李老的关门弟子,雁丘公子,三绝公子,吾辈的楷模贾七郎,竟然沦落为鹰犬、爪牙……”
柳进益和李守中皆担忧的看向贾琮,柳进益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只见贾琮手指在那铜锣上一弹,
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现场再度安静下来,贾琮朗声道:
“绣衣卫奉皇上旨意行事,然,陛下并无旨意要把诸位打入诏狱。
相反,陛下一向爱护天下读书人。各位举人、秀才都知晓,自陛下亲政以来,各位免税的田地数量都增加了不少。
各位放心,陛下没有旨意,不才身为读书人,更不会自作主张向诸位同窗下黑手。
方才是这糙汉北镇抚使一时口无遮拦之言!”
说罢又踹了江富平一脚,江富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贾琮当众点出了他北镇抚使的身份,在场学子读书都是为了做官,大都知晓北镇抚使便是皇上专门用来对付官吏的爪牙。
贾琮这是在吹捧皇上爱护读书人的同时,撇清自己,即使有事那也推给北镇抚使(他代表皇上)。
在场两千五百多学生听闻松了口气,又一位肥胖的举人上前道:
“贾七郎既身为读书人,是否认同我等所言‘皇上当下罪己诏’?
还是贾大人如今身为绣衣卫指挥使,早已不再读书,忘记了李老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