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午后都在吃瓜,又担心张弥和周斌会不会双双“光荣”了,正事儿却是一点没干,来到书房看着一张没画完的“钩镰枪”图纸,便皱着眉毛苦思起来,约莫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又乏了。便打开案头的一方雕花的木盒子,将里头那块“偷”来的小铜牌儿握在手内摩挲了半晌,慢慢放下了;又去找别的东西看。为了放赵楮送的东西,她专门打了个盛放的漂亮盒子,两层的抽屉,底下放的是两本书,一本《论语》,一本《孝经》, 皆是他亲手拿朱砂细笔仔细断好句的,夭夭经常翻看,以致那封皮的蓝靛磨得有些泛白;上面抽屉里藏着那枚金镶玉的戒指,再则便是那块镌着他姓名的小牌儿。捧着盒子一摇,空荡荡的叮当乱响。
“那人不太懂得浪漫,待她把这小盒子装满,只怕要一辈子吧!”正胡思乱想,屋内慢慢暗了下来。玉纾进来将灯烛点亮,夭夭看了一眼那两盏辉煌闪耀的五头烛台,笑道:“只点一半吧,给前头省些烛火费用。”
云罗捧了一碟四色茶果子进来,听见后忍不住笑道:“郡主也太会省了,恨不能照着军中的例一天只吃两餐,食材也比以前少了许多。连白灵都不在家里吃食了呢!”
“郡主如今正在长身体,须得吃好些。”玉纾笑着附和道。
“咱们每日都有人来送肉蛋鲜蔬,那些獐狍野鹿的,也不好料理,便不叫他们费心送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乃是取乱之道。嗐!只是最近嘴馋得很,想一口‘飞龙汤’吃也不能。我怎么长身体呢?”夭夭咂咂嘴,啃了一口白茯苓软糕。
“这有什么难的,反正王英大哥回来了,叫他明儿给咱们打飞龙去。”小桃笑嘻嘻地进来书房,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
“南山的金橘、杏子也甜熟了,还有许多板栗、榛子、山核桃白白地挂在树上,实在太可惜了。”云罗唏嘘。夭夭有些痛心,皱眉道:“江源的流民大营一人一天仅得一碗薄粥、一个粗粮窝头。只有那些能干活的劳力才能吃饱饭。咱们山上这些果子竟然如此浪费,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些东西没什么人吃,又不能当粮食,年年都是这样的。”小梅不以为意,掩口笑道,“我表哥说,中原的人倒是拿这些当山珍异物。倒不如找些人来,将山上的东西收些,叫我表哥他们趸到中原去卖,换些银钱粮食岂不好吗?”
夭夭若有所思,取来一枚薄皮山核桃掰开,把壳儿叫云罗拿着,让众人围过来看它的仁儿,笑道:“前朝《食疗本草》中说,核桃仁能“通经脉、黑须发,常服骨肉细腻光润”。老人吃了能延年益寿;且中医向来有‘以形补形’之说,这核桃仁酷似人脑,吃了能叫人聪慧多智。且山上的野核桃汇集天地灵气,乃是人间的仙品。”
“真的吗?这小小的果子有这么神奇吗?”小桃看着那表皮沟沟壑壑的果仁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看你那头乌油油的好头发,皮肤又红润透亮,可见这些东西的好处。”夭夭笑着点点头,表示肯定。
小桃被夸奖,开心地笑出声来。大家见状总算放心了,气氛也轻松了许多。“所以,小梅,你该知道怎么跟你那常表哥说了吧?”夭夭笑吟吟地,“中原各大族乃至一般平民,多把父慈子孝的道理奉为圭臬,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没有销路呢?有这么个名头,好好地做营销,或许咱们白山的山货能发一笔大财!若能将生意扩大,你的常表哥倒真有可能成为本朝的‘陶朱公’呢。”
“郡主,你可真有办法!”小梅听得一脸震惊,调侃她也忘了害羞。
夭夭有些羡慕小梅,如今石居里的四个女孩,老赵在前线吃苦受累地征战,张弥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王英徘徊在劈腿的边缘,只有小梅前途一片光明,有个有钱且忠诚的富一代表哥。嗐,真是人各有命啊!
正沉吟间,褚一隆一脸喜色地进来书房,叉手作礼,兴奋地传报说:“张都尉回来了,周都尉也回来了。快到一线天了。”
“都活着吗?”夭夭往前几步,急忙问道。
“周都尉受了重伤,一路上是抬着回来的,现在发着高烧未醒;军中条件太差,环境污浊,只怕救护不及。事急从权,队长问郡主能否把周都尉送来石居照顾?”褚一隆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遍,抬头觑一觑夭夭的脸色。果然,夭夭有些发怒,反问道:“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褚一隆不敢答话,垂头不语。
“我看他是昏了头了。”夭夭忍不住骂了一句,忍一忍,语气缓和了些,“罢了,性命攸关,我先去看看周斌的伤势吧。”
夭夭裹了件蜜色斗蓬匆匆来到一线天外,张弥早已等在外面,见她来了忙迎上来跪下求道:“周斌大哥如今命悬一线,求郡主救他,求求郡主——救他。”说罢以头触地,跪伏在地上。夭夭见他突然行大礼,吓得躲了一躲,压低声音道:“你快给我起来!带我去看周斌,我又不是军医,又不是华佗,你要拜还不如去拜神。”
张弥抹了抹眼睛,爬了起来,引她去看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周斌。
夭夭迎着火光看那躺着的人,已经给包成个木乃伊一般,除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全身上下,从胸至腿七八处箭伤,处处都在渗血; 夭夭颤巍巍地伸着两根指头探了探鼻息,还有点气儿,便将常备的救命红参片从荷包里取出,凑上去轻轻唤了一声:“周斌,周斌——你现在安全了。”又伸手拍一拍他的脸,将鼓励的话再说了一遍,那快死的人居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火光里映着的一张明媚无比的脸,似做梦一般。周斌恍惚地笑了笑,嘴角微微一动。夭夭眼疾手快,把参片往他嘴里用力塞了进去。
“这宝贝老红参可带劲了,高丽王压箱底的东西,据说能把濒死的产妇从鬼门关拉回来。”夭夭转向张弥,笑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他抬到将军住的那间屋子,这些日子周斌服药、换药、吃喝拉撒皆由你亲自照顾。等他醒过来须立刻搬离石居。你,这回功过相抵吧!”
张弥抹了抹眼泪,一个劲儿地点头。
“妈呀,这样都还活着,真特么牛掰啊!”夭夭抽了口冷气,浑身轻松了下来。
“哦,对了,褚一隆,快去云门请钟先生。用快马!”
“老夫手下医治过伤患无数,像周都尉这样的,伤这么重还能撑到现在,老夫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钟先生洗净手上的血污,接过小桃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见一位身姿窈窕的青衣侍女正在整理药箱,也不虚应客套,坐下来笑道,“周都尉必定是有神仙护佑着,才命不该绝。”
“钟先生妙手回春,令人钦佩,周斌这回能活命,多亏钟先生了。”夭夭含笑恭维,往床上看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只是敢问先生,他这一身的伤,养好了后可会影响腿脚、行走?”
“不妨事的。所以老夫才说是上天护佑,周都尉这几处箭伤,数处都落在要紧的血脉上,一时半刻若无人救治,任是铁打的人也会失血而死。”钟先生捋了捋山羊胡须,言语间并不居功,“偏巧他跳了水,那冷水一激,反助他止了血,又存了一口生气在心里。幸而郡主这里的药齐全,那红参又是上上等的灵药,补气归元,含在口内立时便能起效;老夫方才只是为他清理了伤处,只是肩胸处那伤要多养些日子,其他的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好了也就是留些疮疤罢了!”
杨阿嬷端了一盆热水,亲自去给周斌擦身,听罢忍不住搭话道:“钟先生不知道,那红参刚送来时,竟是个有手有脚的小孩子的模样,大约在山里再生长几百年,别就成了精了!”
夭夭站在一丈开外,朝床上的周斌看了一眼,见他脸色渐渐好了些,只是双唇发白,额头细汗映着烛火闪亮亮的,忙问道:“他这高烧怎么个退法,可别躺一夜再烧坏了。”
钟先生笑道:“这个容易,温水浸了巾子敷在额头上,觉得烫了便换新的;如此到了半夜,体热必退。周都尉年轻体健,又吃了郡主的名贵红参,定然会无事的。”
“多谢钟先生了,还望钟先生明日再来一趟,给病人搭搭脉。”夭夭欠身福了一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本该留钟先生吃了饭再走的,只是不知道先生的口味;所以就不留了。”
“郡主客气了,”钟先生忙拱手还礼,和煦笑道,“老夫知道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