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一个狱卒用木棒敲打着木栏,高声叫道:“天亮了,快起来洗脸吃饭,吃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蓝玉一下从梦中惊醒,见已是早晨也就坐起来梳头、收拾衣物。昨晚给他拿纸笔的那个狱卒,提了一大桶热水开门进来,把热水桶放在地上,说道:“蓝将军,今天恭喜你了,你一路走好。我叫邝兵,曾随你平云南、进昆明、攻大理,你是一位英雄,我很敬重你。你趁早用这桶水把浑身上下洗干净,一会换上新衣服好上路,脸也洗干净,头发也梳理整齐,水不够我再给你添,干干净净、抖擞精神上路,不要让小人看笑话,不要失了你英雄本色。你永远是我们最好的将军和统帅。你的事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都为你鸣不平,可惜,我们没有能力救你,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这个世道乃是好人受罪坏人横行的世道。我看满朝武将被杀光了,今后边疆有事,谁去冲锋陷阵、谁去杀敌。爷,你走后,我也不干这差事,回家种地都比干这丧天良的勾当强!”
蓝玉从衣袋里取出十几两散碎银子递给邝兵说道:“兄弟,这点银子你留下吧!这对我没有用了。”
邝兵坚决不要,蓝玉低声说道:“送昨晚我写的那个可能用得着,你就留下吧!”
邝兵这才收下。蓝玉梳洗完毕,因有脚镣手铐无法换衣,只有听其自便。不一会,邝兵和一个狱卒走进来,邝兵端一张小桌狱卒提了一个水桶,桶里放着几碗菜和一些肉,一壶酒。蓝玉就坐在床上大吃起来。不一会就吃得磬尽。早饭后,进来五六个五大三粗的锦衣卫,对蓝玉拱手说道:“蓝爷,今天对不起了,我们几个兄弟护送蓝爷上路,我们都知道蓝爷是一条好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蓝爷见谅。”
蓝玉站起来拱了一下手说道:“诸位兄弟放心,蓝玉知道大限已到,你们动手吧,我不会为难你们。”
这时,从蓝玉背后上来一个锦衣卫,他从背后拿岀一根粗短木棍,一棍打在蓝玉头上,蓝玉一下昏了过去,众锦衣卫把蓝玉抬到床上,开了脚镣手铐。这时邝兵走进来掏出十两银子放在床上对大家说:“各位爷,这是蓝爷刚给我的换衣钱,请各位笑纳。”
众人都说:“蓝爷太见外了。他是条好汉、功臣,换衣是应该的,不能让他破衣烂衫出门,丢了蓝爷的面子,不给钱我们也会换的。衣服在哪儿?”
邝兵指着床头的衣衫说道:“就这些。”
大家七手八脚给蓝玉穿好衣裳和靴子,然后把蓝玉抬出门,装上囚车,重新戴上脚镣手铐。蓝玉刚才捱的叫出门棍,又叫闷头棍,这主要是对付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怕他们在开了脚镣手铐以后,无法制约他们才这样做。囚车前后跟了一大队锦衣卫,个个拿枪持刀、如临大敌。囚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紧接着押了五十多个“囚犯”,两边才是锦衣卫,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刑场进发。队伍来到大街上,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很多,人们都议论纷纷,一个人看着囚车上的木牌上写着“密谋造反死刑犯蓝玉”就大声说道:“哎,这不是凉国公蓝玉蓝三箭吗?怎么他也成了死刑犯?几个月前还在带兵在宁夏杀敌,今天就成了反贼。”
另一个人说道:“谁叫他功高震主?卸了磨当然杀驴嘛,这有啥稀奇。”
蓝玉早已醒来,站在囚车上,不断向两边人群拱手告别。只见他面带微笑、神态自若、威风凛凛站着,徐徐前进。囚车经过一个菜市场,按一般情况,为了表示对囚车里的人的憎恶,人们纷纷把自己手里的烂菜叶、破水果、臭鸡蛋向囚车砸去,护送囚车的人也不过问,这时,一个妇女把手中一颗白菜向囚车打去,正打在囚车的木槛上,马上冲过来一个男人,给了她一耳光骂道:“你这个婆娘遭球把你肏昏了?你看清楚点,囚车上就是去年他的马不小心踢翻你菜筐,赔了你十两银子的大将军蓝玉,今天是他大喜之日,你瞎起一副秋波,不看清楚,抛你娘的什么白菜?”
那个卖菜婆赶快跪在地上向囚车叩头说道:“蓝爷,小妇人该死,没看清楚是你过路,我不该抛白菜。你大人不见小人过,我给你叩头啦!”
蓝玉微笑地点点头,做了个起身的动作。那个男人说道:“别叩头了,快去申二娃摊子上买些鞭炮香烛来给蓝爷送行!”
那个妇女从地上很快爬起来,去拿了些鞭炮和香烛来,一齐点着为蓝玉送行。这时,过来两个锦衣卫问道:“喂,你们干什么放鞭炮?”
那个男人说道:“军爷,我今天过生日,所以放鞭炮庆祝一下,生日放鞭炮不违法吧?”
“那你为什么又焚香点烛呢?”锦衣卫又问。
“哎,军爷,你有所不知,今天既是我做生日又是我母亲去世三周年忌日,所以我过生日又放鞭炮又点香烛,这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锦衣卫无话可说,只得悻悻离去。这个男人气不过,他又跑去拿了两串鞭炮放起来同时高声说道:“过生日呵!过生日呵!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卖鞭炮的申二娃也大声说道:“我今天的鞭炮不要钱啦!谁愿放的这来拿去放,但只能在这儿放,不准拿走。”
众人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就围上来把小贩做鞭炮一抢而空,紧接着就是鞭炮声不绝于耳。
囚车过了菜市场来到一段宽敞的石板路上,路边有三个人,肩上扛着扁担箩筐之类的东西,其中一个三十多岁黑脸膛头戴窄边草帽的人惊叫起来:“天啦!这不是我们的蓝将军吗?怎么他也要被杀头了,我们的皇上怎么啦?这么喜欢杀人!”
另一个头戴宽边草帽、个子略矮一些的人说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今天算少的了,不到一百,前天一天就杀了一千二百多人。这就像我们养猪一样,肥了就要杀嘛。不杀既浪费饲料又挤圈,杀了又去买小猪,你不也是这样干的吗?笨蛋,这都想不到,你还在养猪哩!”
说完,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高个窄边草帽侧过脸骂宽边草帽道:“牛二球,你真他娘的是个二球货,屎克郎打喷嚏——你满嘴喷粪。人家开腔是金腔、银腔,你他娘的开口是捱腔,你怎么把人和猪相比?你看清楚,囚车里面是我们的元帅蓝玉大将军呵!我们的救命恩人,你难道忘了,我们在云南曲靖过南盘江的事吗?那天上午江上大雾迷漫,我们的大船快到西岸时,突然云开雾散,我们一下全暴露在敌人面前,敌人埋伏在西岸,他们万箭齐发,我们的弟兄纷纷中箭落水,我们既不能前进又不能后退,成了敌人的活靶。正在万分危急之时,多亏蓝将军的弩弓手和神机营斜杀过来,乒乒乓乓一阵枪响,接着一阵连弩箭,打死了西岸河边的敌人,这才救了我们三大队十多只船上四百多人的性命,也救了你这头猪。我们才转败为胜,杀上了西岸。今天,我们的恩人蓝将军有难,我们救不了他也就算了,但我们不能开口乱说。你把人家比成猪,我看你才是一头没心没肺的蠢猪,猪屎你吃多了,净放猪屁!”
牛二球听了,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说道:“我戴的是宽边草帽,遮住了眼睛。没有看清楚囚车里的人是谁,要真是蓝玉将军,我就念几声阿弥陀佛,给他叩几个头送行。他怎么会被杀头呢?该不是搞错了吧?”
第三个身穿麻衣背心的人说道:“这就是伴君如办虎的道理。听人说我们现在的皇上变成了杀人狂啦,毎天不杀几十个人他就睡不好觉!走,我们别耽误时间,还是趁早赶猪市去,去晩了猪市就散去,又得等三天以后再来。”
三人说完,转身向北,扛着小猪笼走了。他们刚走百步之遥,就从后面追来五六个锦衣卫,他们拦住去路,大声问道:“你们谁是刘二球?”
三人一见锦衣卫找上门,知道大事不好,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只有牛二球回答道:“我们三个人都不姓刘,请问军爷有何吩咐?”
一个年轻的锦衣卫指着牛二球说:“就是他,你们三人今天不能走,你们都是蓝党份子,要抓你们三人去陪杀场。”
高个子戴窄边草帽的人看了其他两个伙伴,丢了一个眼色,从肩上取下扁担,突然午动起来,打倒了两人,其他两个也拿出扁担照方捡药,也打倒剩下的三人,三个拿着扁担、丢去竹笼,飞也似的向北跑了,等五个锦衣卫从地上爬起来,哪里还有人影?他们只得拍拍身上的泥土,骂骂咧咧地走开。
再说囚车队伍继续前进,两边看热闹的更多了。特别是人群中的乞丐渐渐多起来,这些乞丐都穿着清一色的旧单军衣,腰系各式各样的绳子,手里都拿着长短不一的木棍或竹竿,囚车一来,乞丐们忙跪在地上叩头,嘴上说:“请篮爷一路走好。”
突然看见丐帮分舵主王大耳领着几个乞丐站在路中央,向锦衣卫头目交涉,要给蓝玉送行,敬他几碗酒,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谁也不能干涉或阻挠。这个头目点头同意,囚车就停下来,大耳王爬上囚车对蓝玉说道:“蓝爷,你为我们这些叫化子遭了这么大的无妄之灾,我们深感对不起你。我只有代表弟兄们前来敬你几碗酒,请你一路走好。”
蓝玉抱了一下拳说道:“王舵主,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就算我为丐帮兄弟死了,我也毫无怨言,这没有啥,我问心无愧。请你转告兄弟们要好好活着,从今以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们了,杏花山庄是我用命换来的,我全送给你们,还有蓝府、毕府我都全给你们,你要把弟兄们带好。”
大耳王流着眼泪说道:“蓝爷义薄云天,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永记于心,请蓝爷一路走好!”
大耳王连续给蓝玉敬了三碗酒,最后干脆把小坛举到蓝玉嘴边,让他喝个够,然后跳下囚车,大家让开道让囚车继续前进。大街两边跪着很多乞丐向蓝玉叩头送别。
囚车转了一个弯,就进入刑场。很多人和乞丐混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也涌入刑场。囚车来到一个宽大的土台边停下来,十多个壮汉和锦衣卫打开囚车,他们牵着铁链把蓝玉拉到土台上,把蓝玉綑在一根粗木桩上。刑场周围有很多锦衣卫保卫着。刑场周围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从四周包围了刑场,突然,乞丐们用手里的打狗棍有节奏地捣着地面,齐声喊起来:
“蓝玉是好人,要求皇上赦免蓝玉!”
“蓝玉是功臣,要求皇上赦免蓝玉!”
“杀了蓝玉,谁人带兵保边疆?”
“蓝玉活我,蓝玉活我!”
“蓝玉不能杀,杀了大明无栋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