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朔,你冷静点。”
冷星谨看出来了他的不对,站在他旁边,轻声劝道,“怎么回事?”
时隔多年,江余朔还是觉得膈应,还是会生气。
他本以为他不在意,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忘不了这样的伤痛。
他不想跟冷星谨说这件事,只是自己转身,走了。
可当钟声响到十声的时候,江余朔跟梦魇般想起了当年的事。
他还记得,当年祁萧跟他聊这件事的时候。
他说,这个病院有沈屿,你和他待在一起,会开心一点吧。
沈屿那会是运气不好,出去玩不小心摔到了腿,在医院养病,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问题。
祁萧擅长拉拢人心,他很清楚的知道,江余朔会被什么所打动。
所以江余朔去了。
起初这里的人对他很好,后来发现祁萧并不常来看他后,他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这样也好,这样他见沈屿时,就没有那么多人了。
有一个护士,知道他和沈屿是好朋友,知道他们俩关系很好。
有一天,她凑近对他说,如果能走的话,就赶紧走吧,这里不好,对你们不好的。
江余朔在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在第二天,这个护士就不见了。
后来他明白,因为这里有很不好的人。
可能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江余朔经受的虐待要比同样的人多得多,因为他们知道祁萧只是会和医生沟通,不会来看他。
那时江余朔的病还没有那么严重,但他们对他用过电击椅。
江余朔确实没那么严重,那时候他还能……分辨这些。不过他也无所谓,他知道痛,但他可以忽视这样的痛。
然后被折磨得更惨。
医院里的某些管理,让他们没办法与外界沟通,他们也不是傻子,专挑像他这种没人来看望实际上并不重要的人下手。
他那时候很庆幸,沈屿没有这样的烦恼。
因为他是腿受伤,他们家派了专门的护工来照理他。
江余朔想,等沈屿好了,他就走。
江余朔身上的伤口越来越深,但他的脸上是没有任何不良的征兆,而且这是医院,有什么不正常也正常。因此,除了虐待他的人,没人知道他受了多严重的伤。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火灾起的那一天。
那天很乱,能逃的人都逃了。
江余朔想着才勉强能下床走路的沈屿,第一时间去了他的病房。
在那里,他没找到他。
他是如此的聪明,都不用想,他就得出了结论。
沈屿没走,准确说他是还在这个病院,但被人带走了。
医院的西边,有一间很秘密的房间,常人不准靠近。
但常常有孩子被护士长送进这里,又由她送出来。
火势还没蔓延到这边,院长大概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余朔大概知道这里面发生过什么事,但……为什么,偏偏是沈屿?
沈屿平日里那么强大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今天护工不在,他们就敢对沈屿下手吗?
怎么敢对沈屿下手,怎么会……
这个地方是两间屋子,外面是办公室,里面是改造的实验室。
江余朔来这里的时候,平日里守在这里的护理长一瞬间挡在了他面前。
她嘴里叫骂着什么,像平日里对他那样掐他的胳膊,因为不听话,这次弄得狠,很快出了血。
江余朔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力。
他只记得自己想知道沈屿究竟在不在实验里,在不在这里……
让开。
回过神来,他已经失控到拿枪指着她的头让她开门。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呢?
江余朔恍惚记得,是因为外面警笛声长鸣,她终于发现了不对,想赶紧跑路。
而他拦着她,不让她走。
她不耐烦,拿出了枪,却被他夺了过来。
江余朔想,挺傻的,做这种事,拿枪保命却连枪都不会用,连保险栓都没开,还好意思把枪对着他。
那是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血真的不干不净,也流淌着和他们一样作恶的基因。
至少在那一刻,他很庆幸,他们家族里的必备课程有教他使用枪械。
门开了。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听到,院长到底还是比护理长经历得多,门开了,后面出现了他拿着刀架在沈屿脖子上的场面。
沈屿似乎是没力气,算是被他强行拖起来的了,他的手臂血淋淋的一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院长以为是警察,门开后,看见只是江余朔这么一个没成年的小孩,他不由的发怒。
“干什么?滚开!!信不信我杀了他!!”
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知道事情都已发生,做什么都无力的绝望?还是知道他们动了沈屿,无穷无尽的愤怒?
江余朔不知道,他只觉得在那一瞬间。
看见沈屿那副鬼样子的瞬间,他失控了。
院长话音未落,江余朔抬手对着护士长就是一枪。
子弹精准打进她的膝盖,让她也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江余朔甚至还笑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大不了我们一起给他陪葬呗。”
他说着又是一下,打进护士长的另一只膝盖,把想要挣扎起来的她再度击倒。
鲜血溅了出来,飙到了院长脸上。
他虽然为非作恶,但本质上还是怕死的,不然也不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
江余朔开枪没有一丝犹豫,或许是这样的场景给了他太多震撼,或许是心里恐惧让他下意识颤抖。
在江余朔把枪指向他时,他竟没有一丝被忤逆愤怒的念头,甚至连被冒犯反抗的念头。
明明这个人,才十三岁啊。
“我只说一遍,放开他。”
院长手上的刀滑落,也放开了沈屿。
沈屿没力气,直接滑落,撞到了一旁的墙上。
江余朔面无表情的眨了下眼。
……
许久。
他才听到耳边有呵斥的声音,闻到了浓烈而呛人的烟味,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意识回笼,身体各部分感官像才苏醒,对周遭刚刚有一些反应。
他就被一股粗暴的力道扯开。
“够了,你给我松手!”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余朔下意识照做。
“嘀。”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江余朔低头,从呛人的烟雾中看见了是什么东西。
是一把沾血的刀。
这东西刚才一直在他手上吗?
“来人,都带走。”祁萧在一旁吩咐,“送去抢救,今天的事谁都不能往外说,快。”
抢救谁?沈屿吗?
江余朔抬眼,看见了浑身是血陷入昏厥的院长,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尤其是他们这一块,已经被鲜血铺满了。
随后他被祁萧按住了头,快速带离了现场。
因为这件事,在车上,祁萧一言不发,压抑着什么怒气。
而到家后,他被祁萧一把扯进他的房间,被按在椅子上,被他用一种刑讯的姿势审问。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
江余朔张了张口,却没想到怎么解释。
好像都是事实,他能怎么解释。
祁萧是站在他面前的,因为生气,又或许是其他,他头一回不顾形象的按住江余朔的肩膀,也是头一回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而这个角度,让他看见了江余朔衣服下,很多的……
他眯了下眼,粗暴的扯开他的衣服。
祁萧头一回对他这么凶,江余朔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伤痕就暴露在祁萧的眼睛下。
江余朔清晰的感知到——祁萧生气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伤,还是因为他做的事。
可能后者多一些吧,毕竟他给他撞了这么大的祸。
江余朔低着头,问了一句,“他死了吗?”
“没有,还在抢救。”祁萧说要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他语气平静了不少,“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江余朔一五一十的说了,祁萧问他的,只要他还记得,他都说了。
随后祁萧走了。
江余朔本想回自己房间,可祁萧没让他走,他就不敢动。
过了片刻,祁萧回来了,手里还带着医疗箱。
那一天,在江余朔真正要失手杀人的这一天,可能祁萧真正意识到江余朔病的严重性,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所以后来他也没送他去医院,而是让冷老爷子上门为他治疗,就算去了蝴蝶街疗养院,也是他考量了很久,确认不会出事的地方。
所幸的是,那个院长没死,江余朔当时可能存在想折磨他的心理,打的子弹,捅的刀,都只是折磨人,没有致死。
那个护理长也没出事,就是腿脚以后有点后遗症。
在此之后,祁萧用了点手段,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让那个院长直接判了刑,没有指控江余朔的机会。
他们都没机会提起江余朔故意伤人差点致死这一件事,最后落到江余朔头上的,不过是正当防卫伤人这一虚假理由。
没人相信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心理会变态到这种程度。
关于江余朔的部分被掩埋下去,具体的部分只有当时在现场的人清楚。
江余朔在此之后,一直处于一种被软禁的状态,偶尔能出门,他也能感受到,明里暗里的监视。
他一直不知道沈屿的消息。
直到后来进了蝴蝶街疗养院。
他才知道,沈屿被那个院长注射的药物,损害到了神经,因此得了很严重的神经疾病。
与他这种病不同,沈屿在此之前,是健康的。
因为这个,他只活到了二十三岁。
江余朔怎么能不恨他们呢。
可最终的,他也只能恨自己。
要是那一天,他能早一点发现,早一点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