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墓园。
祁倦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这个点来这里，祁倦觉得雨都变得阴森森的。
他叹了一口气。
希望江余朔在这里吧。
……
江余朔现在很不清醒，他知道自己快要发病了。
所以他没有傻到有伞不遮去淋雨，只是蹲在沈屿墓碑前，看着这张照片自顾自的说话。
他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
真正的沈屿也不埋在这里，他的尸骨远在大洋彼岸。
那还是他走后，江余朔第一次联系祁萧，让他好好的安葬他。
因为他还不能出院，也因为不想面对这这事。
所以在沈屿死后，他只有出院后才去看过他。
祁萧选的地方很好，风景很好，也安静，是沈屿会喜欢的那一类。
江余朔便也没想过打扰沈屿，便没有把他的坟迁到这里。
这里只是空荡荡的碑。
没有意义。
“沈屿，你会生气吗？我把你送给我的东西弄坏了。”
“我很想你。”
江余朔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没办法接受很多事情，没办法变得什么都不在乎。
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病情。
但他会演。
他可以演成他想要的样子去面对所有人，得到他想要的，可他依旧无感。
兜兜转转，江余朔还是这么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人。
他曾经就真的很像一个小孩，很任性。沈屿在的时候就惯着他，虽然在病院也干不了什么，但沈屿总是满足他所有要求。
后来，大概是知道他的性子，沈屿走之前，还特意跟他约定过——你至少得活到我这个年纪，得替我去看我想看的风景。
沈屿大概知道自己走了江余朔也会撑不住，所以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然后他自己走了。
之后的日子里，江余朔都会记得这个约定，他至少得出去，得去他最爱的中国看了看。
他也有熬不住的时候，很想就这么走了算了。
他也实施过，但被伯怀特发现了。
那段时间他被伯怀特放在了高危病房，他想这人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看着监控。
所以才能在他出事后的第一时间，赶过来。
伯怀特后面干脆在他房间里安了一张床，睡在了他旁边。
这其实很不合理，那时候的江余朔在病院的危险评级达到了特危的地步，若是他真的发病失去控制，他可能会直接要了伯怀特的命。
没人会想和一个精神病人待在一起。
无论他怎么样。
但……或许是伯怀特太过于相信江余朔，又或是江余朔一直有一个愿望要出去，一直记得沈屿对他说过的话。
每当他到这个崩溃点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无形之中的力量，控制他不让他做坏事。
伯怀特说他是因为见证死亡后，认知发生了新的偏差。
他不再觉得死亡是人最好的归宿，不再喜欢血腥，不再喜欢死亡。
在他的引导下，他慢慢的学会了，即使失控，他也不会伤害别人。
所以他可以出院。
但现在他觉得很无趣。
他到底为什么要遵守这些无用的规则呢。这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他在乎的东西。
江余朔的头很疼。
每回发病都像是被人拿着刀放在脑子上，意识都能被分成两半。
恍惚中，他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可能真见到鬼了吧。
下着这么大的雨，还是凌晨的夜，除了他还有谁会来呢。
“江余朔。”
来的人又喊了他一声。
他确定不是幻觉了，他有些懵，缓缓的抬头看向祁倦。
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江余朔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眼睛并不适应，他眯起眼。
下一刻，祁倦挪开了手机。
江余朔看清了那个在光影中模糊的身影。
他向江余朔伸手，“走，回去了。”
江余朔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手腕上还戴着他送的那条手链。
这人明明撑着伞，却淋得比他还湿。
祁倦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一如从前。
过了一会，江余朔还是没动。
祁倦无奈，蹲下身和他对视。
祁倦以为这人又发病变成那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他猜这人多半不记得他，所以他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是祁倦，还记得我么？”
“……”江余朔道，“你怎么来了？”
“带你回去啊。”
江余朔沉默了一会。
然后叹气。
“祁倦，我起不来。”江余朔说完补了一句，“蹲太久了。”
几分钟后，祁倦背着江余朔出了墓园。
江余朔拿着伞，在他背上嘀嘀咕咕。
“祁倦，我只是有点难受，我只是想见他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这个点来这里的，我不是变态。”
“我只是有点不开心。”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祁倦语气平和的回道，“嗯。我知道了。”
“没关系的。”
江余朔趴在他肩膀上，脑袋贴着他耳朵，许久后，他低声说道，“你会害怕这样的我吗？”
“不会，我怎么会怕你呢。”
江余朔没说话了，祁倦能感受到江余朔身上逐渐升温的温度。
大概是这人终于扛不住了，要发病了。
他把江余朔塞进车里的时候，江余朔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他还是浑身都烫，跟发高烧一般。
祁倦本想带他回家的，可江余朔上车后就跟他说了一个地名，说要去那里。
祁倦没有听过这个地方跟江余朔有什么关系，既不是江余朔的家，也不是他常待的地方。
看着病得很难受，面色苍白的江余朔。祁倦很想问他是不是记错了。
但他没问，还是选择相信江余朔，往那个地方开。
到了地方之后，江余朔率先下了车，他走路的步伐不太稳，下车时还差点摔了。
祁倦从另一边绕过来扶他。
“喂，江余朔。”
“……干嘛。”江余朔边说边看了一眼周围，没等祁倦出声，他淡淡道，“我到了，你回去吧，别管我了。”
“……”
祁倦当然没听他的。
江余朔现在不太清醒，没注意到后面跟着的祁倦，他踉跄的走到了一栋小别墅面前。
他先是推了一下门，没推开。
然后他又准备摸钥匙。
“……这是密码锁，”祁倦扶住他，“你……”
他说不清现在的江余朔到底是怎么回事，既不是平常的样子，也不是他上回见到的发病的样子。
很奇怪。
“哦。”江余朔也没管那么多，似乎也不记得他刚刚才说让这人别管他，他懒懒的靠在祁倦身上，人很是不清醒的去按密码锁。
祁倦就在旁边看他跟瞎按似的按了一堆数字，他刚想问，然后就听见“滴”的一声。
门开了。
祁倦:“……”
这人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在发病啊？？
江余朔这人也没管他，门开后，他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房间内没开灯，江余朔也没有开灯的打算，他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中。
“江余朔？”祁倦喊了一声。
没声音。
祁倦叹了一口气，去找灯的开关。
客厅的灯被打开那刻，祁倦听见几声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看向声音来源，却看见江余朔手里放着几颗药丸，而他正用一种一口闷的姿势把药全吃进了嘴里。
他一怔，还没说什么就看见江余朔轻车熟路的拿起一管药剂，往自己手上扎。
“……艹。”祁倦走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就这短短十几秒，江余朔已经把药剂全打进了自己体内，他原本是屈着一条腿，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
这会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力下垂，洁白修长的手指夹着空掉的针筒。
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江余朔原本垂着的头缓慢动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抬起头看他。
祁倦在与他对视了时沉默了，江余朔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里面的情绪甚至已经冷到了漠然的地步。
他脸上也没表情，就这样冷淡又平静的盯着他。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发病的人，也与平日里那个笑着眉眼温和的江余朔完全不符。现在的他看起来是冷的，甚至隐隐透露出几分冷戾，这使他看起来整个人极度不好相处。
“啧。”
江余朔看清他是谁，又低下了头，“不是跟你说过离我远点吗？”
有吗？他有这么说过吗？
祁倦站在原地想了想，才想起来。可能是上回江余朔发病后跟他说的——让他躲远一点，别再来找他了。
“烦，”江余朔没兴致与他纠缠，他的语气都是不耐烦的，“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好烦。”
下一秒，江余朔扔掉手中空掉的针筒，人往后一靠，语气随性，少了几分不耐烦，却是哑着嗓子，道，“祁总。”
他竖起一根手指，碰了碰嘴唇，“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哦。”
祁倦是真觉得这样的江余朔有趣，反差感也太大了一点。
他伸手，卡着他下巴，迫使这人仰视自己，然后他靠近，低声道，“我要是不呢？”
江余朔勾了一下嘴角，他手抚摸上他的脸，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像是在临摹一幅自己心爱的画，他笑得很温柔，语气也软了下来，“保密哦。”
祁倦被他弄这一下呼吸都慢了不少，他看着江余朔，目光深沉。
江余朔却在这种氛围下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了一点，按住自己的头。
“我头的好疼，又开始疼了。”
“痛……”江余朔猛的闭眼，手上青筋暴起，他呼吸急促，片刻后他松手，自言自语道，“药，我得吃药，没事，吃药就没事……”
然后他像是没有看见祁倦般，偏身抓过放在茶几上的一瓶药，不由分说的就往自己嘴里倒。
祁倦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这一行为，“江余朔，你冷静一点。”
祁倦这时才注意到，乱糟糟的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
其中他还看见了好几种一般医生不给开的药。
他对江余朔病情的认知再度刷新。
从出墓园开始，江余朔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祁倦觉得现在的江余朔很不理智，他按住他的手，想起这人刚打了一管试剂，他低头，看见江余朔白皙的手臂上的血点。
江余朔整个人的状态是紧绷的，他这个状态祁倦觉得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他索性把人抱起来按到了沙发上。
江余朔手上的药被这人夺走了。这人还挣扎着要拿其他的药，被祁倦挡住了。
江余朔紧皱着眉，呼吸急促。
“祁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