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斜进城墙时,苕华城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自昨夜的恶鬼恶灵突袭以来,这座饱经风霜千年的古城再一次陷入了危机之中。而昨日还挤在梅影客栈观看风尘姑娘献舞的热闹之景,仿佛已是过去了许久。
往日喧嚣纷繁的街上,此刻空无一人。
凉风拂过,遍地残破箩筐随之滚动,染在地上的斑驳血迹,早已干透成了黑红色,刚刚经过整修的木楼宅子再度摇摇欲坠。偶有一两只野狗溜上街头肆无忌惮地啃食尸体,发出急促呼吸的呼哧声和嚼碎骨头的咔咔声,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令人窒息作呕。
梅影客栈中,月见正在帮几个受了伤的天兵疗伤,白玉尘从旁协助,目光时不时会从角落里深情凝望胤昭的红莲身上划过,欲言又止。
白玉尘曾多番欲与之对质破解无相玄冰的谎言一事,却一直被其逃避过去。她深知此时还不能让茗城或是胤昭知晓丝毫,只能等待时机再度细问。
靠近门边处,胤昭与上生及一个时辰前才赶回来的翳风,正在商讨如今的城中局势。
他们自昨夜起,便一直未合过眼。尤其是胤昭,不是在研究术法所凝的地形图,便是在与每个负伤归来的天兵问话,一刻也未曾停歇过。
至于那些在城内各处安插好的天兵,也早已乔装成百姓,一边寻找茗城与银烛的下落,一边暗中击杀驻守在城中的活死人士兵。
但那些士兵却十分怪异,不仅不畏惧死亡,并且无论使用何种兵器术法,皆不能将其彻底杀死,只能暂时将其控制住。
如今加上昨夜恶鬼的这一番突袭,一夜间天兵们已是疲累不堪,现下只能蹲守各处,作短暂休憩。
“如今这些活死人还有那些四散的恶灵,只能由冥王的斩魂尺才能彻底斩杀。”
翳风腾起手,在三人中间化出一团微光,显现出苕华城当前各驻兵及活死人士兵所在位置。他指向那几颗位于城中四个角落以及城主府中最亮的光点,浓眉忽地扯皱成一团,墨玉眸子在几处光点之间徘徊。
“这些是什么?为何此处邪气尤其厚重,仿佛是这些活死人的力量来源!”
“翳风帝君,我的人已在这几处探查过数次,这几处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上生疾声道。
“神庭……”胤昭顿了顿,“手中所持,是灵炁星君桃花阵中的棋子,可以控制这些活死人。”
翳风惊怔,他以为桃花阵会随着灵炁星君的离去而消失:“那祈福塔之下的那支军队,也是以此控制的?”
胤昭颔首。
“可若这些力量凝聚之处真的是他要控制的棋子,那为何要摆放在苕华城内?这城中驻扎的活死人士兵并不多,也不需要如此来控制……”
“难道他是要……”上生茅塞顿开,不由大呼一声,“他是要控制整个苕华城中的百姓么?”
胤昭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昨夜的恶鬼突袭,原来只是道开胃菜!
可苕华、玉都两城的百姓足有数十万,以如今的势头,神庭是打算以这数十万的生灵来为他的野心开路。
胤昭不由死死攥紧拳头。
如此之人,便是她所倾心的么?
她作为天界上神,会允许自己与如此邪恶之人旧情复燃么?
可若是情之所至,哪里还会在乎什么身份!
“那这些时日他在等什么?”翳风不解。
“万相镜。”胤昭深吸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他在等待万相镜的开启!”
白玉尘呆滞着目光追随着月见施法的动作,也开始疑惑起来。
当日在冥界,茗城已取得了冥王的斩魂尺,显然是知晓那个法器可以对付活死人,可她为何不曾告知胤昭,又将其带往神庭处?
厅堂中陷入短暂沉默,只剩下重伤天兵心隐约的呻吟声,甚至是月见挥动术法的拂袖声。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闯入一个着一身银色战甲、面色仓惶的天兵,在见到胤昭三人简单拱手行过礼后,上前急禀。
“胤昭帝君、翳风帝君,我们一队人马在与一个活死人士兵对战时,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一颗带着裂纹的黑色棋子赫然掌间:“那活死人极重视这棋子,最终集我们十余人共同之力才勉强将其击倒,并在他奄奄一息之际,发现了这颗棋子。可我们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
正在三人沉默之际,那天兵又带来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令胤昭肝肠寸断的消息。
“另外,我们从那士兵口中得知……神庭将于……将于明日,在祈福塔上……”他偷瞄了一眼胤昭,说话声已开始颤抖,“迎娶茗城上神……”
厅堂内所有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甚至那些呻吟声也已骤停,为这一消息倒吸凉气,震惊之余纷纷望向胤昭。
而他瞪圆的栗色眸子只是划过一丝寒凉,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他迟疑了半晌,才幽幽开口。
“知道了。”
……
墨色玲珑的房间内,被装饰上铺天盖地的红色绸缎。
原本这个由黑水晶所建的房间,该是昏暗无比的,但神庭寻来的这些水晶却无比清透,日光透进来既温暖又莹亮。
茗城坐在桌旁,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她看着白瓷茶杯中,色泽清丽的茶水,细嗅清香。
身旁桌上,鲜红的嫁衣整齐叠放在琢盘中,她却始终未正视过一眼。
自昨夜她令鬼侍向神庭传达了此意,他一清早便差人将她带来这祈福塔中,并为她送来了与婚仪相关的所有用物。
至于她向神庭提出的三个交换条件,除了对她撤去禁制以外的两条,他都答应了。
一是在祈福塔中举行仪式,二是放了所有被抓女子。
而她之所以千方百计地要来到这祈福塔,是她笃定了银烛必然是被关在祈福塔的某处。
毕竟,他大费周章地去寻一个失踪了百年的昔日女祭司,定然不是为了叙旧,而银烛此刻的处境,想必已是岌岌可危。
还有她此前被带去玉都城,神庭说过想让她远离这场纷争,那么相对而言,玉都城应该是眼下最安全之处。但她来此并不是为了躲避纷争,所以她选择答应神庭的意见,与他成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玉都并进入祈福塔。
只是一时间,她仍有些困惑,难道自神庭抓走银烛开始,到引自己答应与他成婚,一切都是他设好的局,只等着她跳进去?
那这般画蛇添足之举,又是为了什么?逼胤昭现身祈福塔?
倘若真如此,他大可以在南风、云时他们不在的这几日直接将她掳来,随便绑在祈福塔某个角落便可,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委实不太像神庭往日的行事风格。
并且,他又如何确定,胤昭一定会出现?两军对决即将陷入胶着,胤昭作为九重天帝君,定然也会担任此次大战的主帅,又何以会因一段旧情而只身前来敌军阵营?
沉思之际,房门轻开,神庭气定神闲而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他今日换上了一身象牙色的长袍,令他白皙的脸庞更生光辉。
茗城料定他此刻会来寻自己问些什么,索性在房中安分地等了半日。
“你真要掺和进来?”神庭坐到桌旁,取出一只茶杯,慢慢倒上茶,靠到扶手上侧目端详她的表情,“你还有别的选择。”
“能让我见见银烛么?”茗城盯着手中空杯,语气很平静,见他不作声,才转头看他,“你我都快成为夫妻了,这点小事……应该不算为难吧?”
“茗城,你可知这整个五界,有多少女子对这魔后之位望眼欲穿?”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失落和幽怨,“你却只将其当作是交换条件——难怪胤昭过了百年都未能将你放下,你的心里……当真是容不下任何人?”
“那么神庭你呢?”她笑着反问,目光锐利,“你的心里又容下谁了?”
神庭的脸色倏地冷下来,漠然起身离去,在及近门口处时,才发出一阵如寒冬般阴冷的声音。
“门口的魔兵会带你去见她。”而后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