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京城的渐渐燥热起来,朝堂中也似乎笼罩着浮躁的气氛,三品以上官员及宗亲勋贵的田地林产已经丈量完毕。
户部尚书谢常秉腿伤恢复,重新回到朝堂,户部已将最后丈量的账册呈交给了皇帝。
萧弘毅翻开户部呈上来的账册,脸色说不上好看,新账旧账一起看,足以看出其中的差距和蹊跷。
不过,他承诺不因丈量结果定罪,自然不会反悔。
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短短十年,百姓的土地居然被侵占至此!
萧弘毅沉着脸,气得不轻,将账册递给谢常安,道;“怀瑾,你看看,这些都是朕的宗亲,朕的重臣,皇家给的不够,还是朝廷的俸禄太少?他们怎么都这么贪心?”
谢常安坐在萧弘毅旁边,不用翻也知道其中的差距。
登基造册的时候,御史台做了大半的工作,熬了多少个深夜。
谢常安感慨道:“人心贪婪,何处是知足?好在陛下及时悬崖勒马,止住了这股侵占民田民产的风气。”
萧弘毅听了,脸色才稍好一些,道;“这些还只是少数,三品以下,及地方乡绅才是大头,才是根基。”
“是呢,陛下打算趁热打铁吗?”谢常安问。
“怀瑾以为如何?”萧弘毅问。
谢常安直言道:“此事宜早不宜迟,陛下既然开了这个利国利民的先河,不如大胆一试,若此事能成,陛下的功绩可颂千秋。”
萧弘毅怅然道:“千秋伟业,传颂千载,哪一个明君不想?朕想要成那伟业,功过自后后人定论。”
谢常安微微一笑,伸手覆盖在萧弘毅手背上,道:“陛下,臣愿与你一路同行。”
萧弘毅侧头,在谢常安那双清明的眸子中,找到了心中的光。
“各地军防,陛下恐怕要先加强一下。”谢常安肃然开口。
萧弘毅道;“这事,朕早就安排了。”
谢常安不过也是随口提醒,他相信萧弘毅在想权贵土地时,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准备。
这个男人,早就不是昔日被人欺负的无权无势的皇子。
他是在燕北忍辱负重八年,一路起兵清君侧杀回京城,登上九五之位的皇帝。
谢常安手里还拿着那本账册,他翻了到了某一页停下,重新放回萧弘毅的面前。
“陛下,你看这几页,都是长公主名下的田地林产,虽与旧账上相差甚远,但每处田地的增加,都有户部的田契、地契、林契转变记录。这趟丈量下来,长公主名下的田地林产,在户部造册的,不减反增。”
萧弘毅早就注意到了,道:“皇姐做事一直缜密周全,此次朕旨在肃清土地,不以刑案定是非,她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将许多土地登记入册了。”
谢常安无奈道:“土地清查,确实是个暗转明的好机会。”
不过,户部造册的土地多了,征的赋税自然也就多了。
这也是朝廷清丈土地的根本原因。
萧弘毅点了点头,道;“无妨,成大事,不拘一人是非。只要皇姐守好自己的本分,朕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常安是赞同萧弘毅的,此时,并不是和长公主正面相对的时候。
三日后,萧弘毅在朝堂上宣布,将土地丈量的事宜,推而广之,令各州省郡县,全面开展土地丈量核查。
百官惊讶,却也早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皇帝会一下子大刀阔斧,直接下达举国各地,他们以为皇帝会先整肃京城。
京城中的土地丈量,朝中官员一点反对的声音都没有,毕竟皇帝都搞定了宗亲权臣,其他的哪里敢造次。
只是……推广各地……许多州府小县,山高皇帝远,匪寇流民,三教九流,乡绅一手遮天……
欲速则不达呀!
朝臣们窃窃私语,最后都摇摇头,没有一个人反对。
早朝散去,萧弘毅照旧回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冯公公通传,说薛宰相求见。
萧弘毅并不惊讶,道:“让他进来。”
薛文靖大步走进御书房,掀起官袍行跪拜礼。
“臣参见陛下。”
“薛宰相请起,何事这般匆忙要见朕?”萧弘毅在御案后坐下。
薛文靖躬身道;“陛下今日所说之事,臣以为陛下可以循序而渐进,徐徐图之。”
萧弘毅挑眉,道:“薛宰相这是在为朕担心?”
天威难测,薛文靖匆忙又跪下,大声道:“陛下,臣为陛下担忧,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恕臣直言登基不过一年,朝中虽已稳定几分,却也暗流涌动。”
“何况各州府郡县,此令一下,百姓虽感恩皇恩浩荡,可各地乡绅地头蛇无数,各州府县衙的官员,怕也不一定愿意配合。”
“陛下,此事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要冒进,动摇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呀。”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何况真龙不到地方,地头蛇无数。
若是地方出现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薛宰相确实对朕忠心不二,不过此事朕筹谋已久,也没有那么多时日去一一图谋,朕一松懈,怕是下面的官员更要阳奉阴违了。”
“陛下,还请三思呀!”薛宰相苦苦哀求。
萧弘毅挥挥手,道:“薛爱卿的忠心,朕收到了。请回吧,此事朕心意已决,爱卿不必再劝。”
薛文靖神色失望的离开了御书房。
午膳的时候,萧弘毅跟谢常安提及此事,问道:“怀瑾,你说薛文靖劝朕,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常安想了想,道;“陛下,以薛宰相的处境和位置来看,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必须劝一劝陛下,毕竟此事确实艰难,一不小心……”
谢常安没有说,萧弘毅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谢常安顿了顿,继续道:“所以,陛下可以暂且不用去明辩,用人不疑,静观其变。若是陛下有一日心有疑虑了,定然是薛家落败之时。”
“薛文靖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取得陛下的信任,而是先保住陛下的‘不疑’。这一点,薛文靖不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