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评顿了一秒,用意识短暂的和身边的三位星星交换了信息,主要是确认之前海和他说过的东西。
海说权柄本质上是由信仰凝聚而成的,信仰消散的时候,被遗忘的权柄也会消散,那么西塔的话就很可疑,要么他是还有其他办法维系权柄的存在,要么就是他想去死。
但一位神明想迎来消亡?还不如相信第九席是骗人的,也许对方只是胆子够大,敢撒弥天大谎。
更可能的是还有其他办法维系权柄存在。
纪评最后说,借着索伦的声音说:“会有人来接索伦。”
西塔笑吟吟的:“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一定配合。”
联系断开,游鱼一样的碎金色却没从索伦眼中散去。他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急促的呼吸声。
砰,砰,砰。
眼前迷茫混沌,他看不见奢侈的装潢,也看不见西塔,他只看见遍地的红褐色岩浆,看见岩石嶙嶙,继而看见浓绿暗沉的丛林,看见一个高挂在天上的白圆盘,又看见……
名为“命运”的权柄在此刻向他投来注视,匆匆一瞬。
他于是又看见,看见一只巨大的银蛇,它环绕着一个褐色的圆球,头尾相接,银白色的鳞片黯淡无光,每一片都沾染上了暗红的血迹。
“那是……”
命运教会传唱的,命运之神的起源。
衔尾之蛇环绕世界,背负众生命运,也赦免众生,令命运从此不再循环,得由自主。
索伦喃喃着,曾经背过的无数神话从脑中逝去,他仰头望着那只蛇,他莫名怕自己看得不够清楚,他开始往前走,然后变成了小步奔跑,可这条路仿佛长的没有尽头,无论他再怎样向前、向前,银蛇都始终在前方,大小没有丝毫变化……如同这条距离毫无变化的长路。
——祂已经陨落了。
有声音在祂耳边诉说。
索伦呆呆的,听见悲伤的嗓音轻而飘忽,为他揭示既定的命运。
——祂不愿见众生悲苦。
——祂愿自我陨落,愿将命运还给众生,愿许此后众生自主。
命运之神也只是祂的残骸,是祂的一部分,从祂的精神中诞生,继承祂的意志,护佑所有信徒,愿为信徒写下圆满命运,也愿许信徒自由……
“不。”
索伦听见自己说,听见自己的抗拒,听见自己的固执。
真奇怪,他不觉得害怕了,也不觉得悲伤,他只想反驳,他想说……他不信仰命运之神,一点都不。
他又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
他听见丝弦崩断的声音,听见悲哀泣诉,他也看见一双眼睛——不,他看见无数双血淋淋的眼睛正高挂天空,现在,其中有那么一只看向了他……他甚至能看清眼睛里的每一条红血丝,那些血丝在动,在弯出一个扭曲的笑脸。
索伦在极端的恐惧中清醒过来,他还软倒在地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房间温暖如初,连海风都是温暖的。他抓住房间柔软的地毯,浑身都在发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劫后余生。
“我……”
“我给你解释吧,”西塔看热闹似的说,“你在害怕的时候没有祈求命运之神,祂很难过,祂难过到愿意暂时搁置自己现在在忙的事情,不过,祂是位善于反思的神明,祂不生气,祂只觉得这一定是因为你对祂了解的不够透彻,所以祂决定仁慈的向你展示祂的过去。”
“但祂实在是疯的太彻底,没有选好时机,中途被人打断了。很遗憾,你觉得遗憾吗?”西塔笑着说,“不过,也有个好消息,闹了这样一出,估计很快就有人要来接你了。“
“笃、笃、笃。”
或许第九席才是个信仰命运之神的好苗子,他话音刚落,门外真响起了清浅的敲门声,不急不缓,一声又一声。
索伦像只惊弓之鸟,猛地看向门口。
西塔扬声:“哪位?”
一个陌生的、冷静漠然的声音响起来:“打扰您与贵客,船长说又有贵客到访,请您和另一位现在去往甲板。”
“贵客?”西塔追问,“怎么来的?你可不要和我说,砰一声爆炸,突然就有位贵客出现在爆炸后的尘土中了。”
冷静漠然的声音停了停,他显然认识西塔,所以他说:“船长说您今天心情很好。”
言下之意,您真是心情太好了,什么荒谬的玩笑都开的出口。
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请您和另一位贵客务必抵达甲板。”
索伦抖着声音问:“那是谁?”
他现在明显情绪已经高度不稳定了,这也害怕那也害怕,但也不能怪他……毕竟他经历了好几轮神明的交锋呢,还能保持清醒已经相当不错了。
西塔笑着说:“你见过的,有印象吗?当时你和切纳斯、伦温尔,哦,还有一位霍特……执事?你们在码头守夜,逢上‘告死鸟’停靠,有位代表出面交涉,就是门外那位喽。葵葵曼尔·易林尔斯,朵图勒帝国当之无愧的第一贵族,出身显赫。“
索伦讷讷说:“贵族?”
“对,贵族,”西塔推开门,笑着说,“虽然说起来有些冷酷,不过,贵族永远握有最多资源,也有野心去做更多事,没办法。好比切纳斯,他天资远远不如你,不是吗?可他是个小贵族,所以他空降成了你的小队长。”
索伦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反驳:“……教会没有天资的说法,这只是个安慰性的托辞,我们所有的力量,都只来自神恩。”
“那凭什么切纳斯沐浴的神恩更多?就凭他有一个好出身?”
“凭……”索伦喃喃着,“凭他真的是一个好队长。”
葵葵曼尔还站在走廊外,瘦削的脊背挺直,他听见了西塔和索伦交谈的所有内容,但他不评价,他只是转身,谦恭低头:“请。”
西塔拽着恍惚的索伦往外面走。
这一幕有点滑稽,像孩子拖着大人滑行。
漫长的沉默后,索伦忽而道:“你在挑拨离间。”
“没有这个必要,”西塔头也不回,“如果我真的在挑拨离间,你根本不会有自行思考的机会。只是正常的交谈……要到甲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