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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华殿中,宫灯彻亮,烛火通明,映得宫扉辉丽无度。

殿中彩隔镂金,翠幄红货,装潢家具无不为稀世珍品,陈设摆件无不为连城之珍,宝殿内外一派奢华。

罗帷绮箔脂粉香,云鬓花颜金步摇,铜镜中倒映着一张铅华脂粉精心妆裹的面容,眉如远山,目似秋波,粉腮胜霞,华簪挽作髻,凤头祥云金步摇在发间熠熠生辉。

皇甫明月抬手抚过额角被凤冠压勒的红痕,神色闲适,脸上透出几分盈盈自得。

“这凤冠真重呀,难为皇后娘娘戴了一日。”婢女芳若看向梳妆台上刚从皇甫明月头上拆解下来的点翠嵌珠石金龙凤冠,不由得感叹道。

“傻丫头,承其重,方能享其尊,这才哪儿到哪儿,区区凤冠,不过是咱们宝华殿的开始。”皇甫明月眉眼溢出笑,转眸端量那顶华丽的凤冠。

凤冠通体饰翠羽点翠如意云片,冠前饰有对称的翠蓝色飞凤一对、金丝编制金龙三条,其中左右两条口衔珠宝流苏,冠后饰六扇珍珠、宝石制成的“博鬓”,冠口一周镶嵌红宝石花朵,光彩溢目,华贵逼人。

这后位终究还是落入她手——

这凤冠里装着国母之尊,装着她皇甫氏的荣华富贵,亦装着她殷殷期盼的帝后情分,怎能不重?

“皇后娘娘,这红痕至今未消,奴婢为您敷点脂粉盖住吧?今夜是君上头一回来咱们宝华殿过夜,娘娘这妆容定要完美无瑕,使君上眼迷心醉,夜夜留宿在此......”芸清捧着一盒脂粉,眉开眼笑。

皇甫明月面露羞赧之色,白了她一眼,羞红了脸,“胡吣什么......”

可一想到她入宫这么久还未曾侍寝,心里顿时生出一丝焦躁,明艳的唇角微抿,“替本宫上粉吧。”

君亦止此番回宫,确实待她大有不同,对她的邀约示弱均从善如流,刚回宫便先将贬黜云氏之事公告天下。

政务繁重,他寝食俱废,却仍拨冗与她相商立后之事。

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欣然应允,态度、语气较之从前,不知软和了多少。

只是,他对她的好......到底比不过云氏。

她见过他对云氏深情款款的目光,见过他们执手漫步的亲昵,亦从宫人的只言片语中想象他们抵额笑闹、旖旎相拥、甜蜜喂食的画面......

他对云氏的宠爱独一无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知道,君亦止给她皇后之位,是在向她母家屈服,可她仍有期冀,她也想要得到他的爱和宠。

立后大典已过,她手持他于百千朝臣面前亲手捧送的皇后册宝入主中宫,迁居宝华殿。

而曾经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云氏亦已颁诏废弃,一切已然定弦。

他既在权衡之后作了选择,择了她,心里应该已做好了与她共度一生的准备。

如今宫里只剩一个不得青眼的李钰春,她又贵为皇后,与他共担繁衍嫡嗣之责,他总不会对她推拒了吧?

“天色不早,怎么君上的仪仗还未前来?”芳若瞥向殿外。

夜阑入定,宫中夜宴应已散场,宝华殿外华灯成排,连明如昼,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额角的红痕被遮掩得极好,皇甫明月眉尖蹙起,从梳妆台前站起身,一身正红宫装绮丽华奢,衬得她妍艳无比。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无意地摩挲,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殿外,又很快收回。

她尽量让语气松缓,“急什么,再等等便是。”

“李公公到。”宫人忽然入内通报。

皇甫明月乍听得人来,眸色见喜,一听宫人报的不是“君上驾到”,又立时黯淡下去。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李怀贤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

“李公公这是?”她面色有些难堪,却仍朝来人淡笑。

“夜宴方休,君上酬酢逢迎至今,身子有些疲惫,适才已吩咐摆驾汤泉宫,特遣奴才过来接娘娘前往沐浴同欢。”李怀贤垂首,语气恭敬。

沐浴同欢......

未料事情竟有转折,皇甫明月登时愣住,连两个宫婢亦惊愕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请李公公在殿外稍待,奴婢们先为娘娘更衣。”芸清道,笑着扶过皇甫明月的手。

汤泉宫赐浴是帝王殊宠,先皇后妃中的大多数不曾获此恩泽。

皇甫明月被扶入屏风后更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抓着芸清的手,六神无主地说道,“芸清......本宫心跳得好快,怎么办?”

她心里似有小鹿乱撞,一下一下地撞向她的胸膛,几欲破皮而出。

“娘娘是头一遭,难免紧张,您放松一些,嬷嬷说了,郎情妾意,阴阳调和,自是水到渠成,您别害羞,君上会教您的。”芸清替她拔下发间金步摇,含笑安抚道。

“君上定然十分珍视今夜,所以才将您接去汤泉宫,皇后娘娘,君上这样爱重您,您还有何可紧张的?”芳若微微红着脸,替她解开繁复宫装。

皇甫明月满面红光,掩不住心中欣喜,“这也太突然了些......”

红色宫装脱下,换成一袭水红色的软绸衣,满头的钗环亦被取下,只留一柄玉簪绾发。

芸清伸手欲替她卸去妆容,她忽然忧心道,“好不容易妆扮的,全要换掉么?会不会太寡淡了些?还有这脸上的红印,还未消呢。”

芳若轻手将她项上一串玛瑙金珠取下,方才那盛妆华服的光采又弱减了不少。

“这会儿不卸干净,入了汤泉被水汽一蒸,妆容化在脸上,皇后娘娘的美貌反被误了,金器银器也不便入水,到了汤泉宫也要取下来的。”芸清轻柔地取来热布巾擦去她脸上勾勒精致的眉唇与调和细腻的浓艳脂粉,一张脸立时显出几分黯淡无光。

不过皇甫明月年纪轻,皮肤生得白皙,平时对自己多精养细护,常用各种珍贵药物内服外敷,所费不赀,虽只是中等之姿,五官亦称不上惊艳,保养妆扮之下也勉强能叫人眼前一亮。

灯烛色暖,她雪白的面庞透出少女的羞红,一双眼睛荡漾着娇喜,光可鉴人。

“娘娘天姿国色,不妆而丽,这样简单的装扮才衬得出娘娘的美来。”芳若此前只见过长春殿的瑛夫人及甘泉宫的婉夫人,瑛夫人勉强算是娇俏玲珑,婉夫人更是相貌平平。

她心中暗觉任何一位都比不得皇甫明月好看,因此夸赞的话说得极为诚恳真切。

“芳若惯会说好听话哄本宫,这碧玺手串便赏你了,拿着,本宫特许你今晚早些回去休息,去吧。”皇甫明月笑吟吟地将腕上的手串摘下。

芳若受宠若惊,扑通跪下,双手捧着那手串千恩万谢,才回了耳房。

素颜白面,红衣掩映,皇甫明月用指腹沾了一抹樱红口脂点在唇上,勾唇一笑。

在西北时,她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只是嫁入内庭后被云乐舒抢去了头筹,才使她隐约自卑起来。

如今放眼望去,宫中再无劲敌,只有她——才配得上那个俊朗卓绝、龙章凤姿的男人。

芸清取来披风,披上皇甫明月肩头,又替她系好带子,扶着她到殿外。

一顶气派的软轿停在殿外。

李怀贤迎了上来,看了一眼芸清,笑道,“皇后娘娘,君上不喜外人在场伺候,只让娘娘一人前往。”

皇甫明月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只觉连脖子根都烧了起来,转身与芸清道,“芸清,你在宫里等本宫吧。”

李怀贤又道,“不好叫芸清姑娘苦等,君上与皇后娘娘今夜就宿在汤泉宫,明日奴才再将娘娘送回。”

皇甫明月面上又是一红,又羞又喜,“那便不必等本宫了。”

汤泉宫有几处泉眼,匠人因地制宜修建成阊阖宫殿,独门独栋,与宫中连绵的宫室遥对相间,互不干扰。

宫外一围刺柏林立,枝繁叶茂,自成屏障,宫内留有汤泉一池,汤池四周楹柱撑顶,亭盖覆顶,作挡雨遮阳之用,四面通风散热,以防汤泉过热使人窒息。

汤泉池水面开豁,能纳多人,池壁由圆润卵石砌成,泉水自石壁四周的泉眼迸流而出,又经池中排水漏口泄出,池中汤泉始终清澈如镜。

殿中依势造湖石山景,栽花草树木,幽谧之间不失雅趣。

汤泉后有一白石窄道,闲步之遥可见一处建在础石上的朱窗轩榭,其间置有帷床、妆台、高柜、桌椅并盥洗梳妆之物。

汤泉宫中烛火疏散,又有林木花丛荫翳,显得尤其黯淡,只有汤泉池畔明亮稍许。

四根立柱上壁灯烁亮,烛火的光被薄薄的水雾笼罩住,将汤泉池中的人氤氲得虚实不明。

君亦止赤身浸泡在汤泉中,健硕脊背倚着石壁,双手垂放水中,阖目沉冥。

健康的肌肤在水里泡出粉色,冷峻的脸微微泛着红,像极醉酒后的酡晕,周身的疏凉似被驱散了几分。

身上的酒气犹在,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君上,皇后娘娘到了。”李怀贤的声音传来。

君亦止缓缓启眸,望向斑驳树影下的女子,目光温润,口吻柔软,“皇后......你来了,朕等你许久。”

他唤的“皇后”就在眼前,心里荡映的身影却是另外一个。

“臣妾......见过君上。”皇甫明月手指捏着披风,略显窘促。

“李怀贤,你下去。”他嗓音低醇,笑道,“皇后,别傻站着,过来朕身边。”

李怀贤垂首退下,转身前瞥过皇甫明月一眼,神色显得意味深长。

皇甫明月红着脸走到池畔,垂眸看向君亦止。

薄雾与光影缭绕其间,本就出众的颜容仿佛谪仙下凡,看得她胸口狂跳,面红耳赤。

她娇羞道谢,言语熨帖,“君上为臣妾的立后大典受累了。”

“不下来一起沐浴吗?”他薄唇微抿,似笑非笑。

皇甫明月本就羞怯,想起老嬷嬷教导床笫之间可借欲拒还迎调情弄意,更加扭捏起来,“臣妾......”

君亦止便不再催促,反和容悦色地招手唤她过来,“你若不下水,便在旁陪朕吧。”

他声音裹着蜜糖似的,皇甫明月乖顺点头,红着脸走到池畔石阶处,挨着他坐下。

汤泉汩汩冒着热气,蒸得人愈发轻飘飘的。

她听着热泉涌动,水声哗哗,又看了看外围昏黯的景象,心里莫名感到恻恻然,“君上,为何不让人多点几盏烛火,臣妾有些怕黑。”

君亦止爽朗一笑,半仰起头凝她,“有朕陪着你,你还怕吗?”

她亦垂眸看他,乌发湿垂,唇红齿白,眼中迷蒙一片,让人难辨深浅,可偏让人甘愿沉沦其中。

她声音不觉带了几分娇怯,“臣妾还是怕。”

“那朕便只能哄着皇后饮酒壮胆了,你手边那壶是陈年的兰陵美酒,这酒酒质纯正,口感醇厚,饮上一杯你就不怕了。”君亦止脸上仍笑着,眼神缓缓转至池畔台面上摆放多时的酒壶之上,“劳烦皇后斟满。”

皇甫明月将两个金盏斟满,将其中一杯捧至君亦止面前。

一只湿淋淋的手臂从汤泉中深处,接过酒盏,又反往皇甫明月的方向一推。

两只金灿灿的酒盏交击,几滴晶莹酒液溅落在泉中,他却浑不在意,“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皇后,这样好的酒不当辜负,多喝几杯。”

金盏凑近薄唇,微一仰头,澄透的酒液流入口中,随着喉结滚动,被彻底吞入喉中。

皇甫明月看着他遒劲的肩臂,眼中闪烁,脸颊滚烫,一口将酒饮尽,“确实......是好酒,只是有些浓酽。”

君亦止微微抬眸看她,脸色极温柔,似被酒意氲过,语气竟有些哄逗的意思,“烈酒配美人,朕倒觉得这酒很配皇后,下回还喝这酒吗?”

“嗯......”她羞得咬紧下唇。

“立后大典办得仓促,连你父母都没能前来见证,朕心感惭愧,北巡回来日不暇给,也没有时间多陪陪你,委屈皇后了。”他放下金盏,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惹得她意乱神飞。

心慕之人对自己软语温言,她心里既熨帖又感动,“君上,这立后大典臣妾很满意,臣妾没有什么委屈的,父亲与母亲只要知道臣妾在宫中过得好,便已足够。”

别说这立后大典办得恢弘体面,就是草草了事她也认了。

只要能早一日登上后座,这些旁枝末节没甚好讲究的。

“等过阵子闲暇些,再请大将军与夫人回京探亲,解皇后思亲之苦。”他放开她的手,去扶金盏。

皇甫明月侧身托起酒樽,缓缓倾倒,将清澈的酒液注满酒盏。

兰陵酒后韵无穷,喉齿间的甘醇令人陶醉酣畅,身上渐渐软懒起来,惬意十足。

皇甫明月渐渐品啄出其中妙处,自顾斟满了酒,大着胆子举杯,“君上会一直对臣妾这么好吗?”

君亦止与她击杯,“当然。你我是帝后,更是夫妻,朕自然会对你好。”

他眉眼带笑,笑意却浮在瞳中,未达眸底。

“臣妾此刻恍如梦寐,为何君上回宫一趟,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皇甫明月饮下酒,借着一丝醉意将心头盘桓的困惑问出。

君亦止回望她,沉默片刻,才反问道,“要朕说实话?”

“嗯......”皇甫明月心头微颤,紧盯着眼前人。

“作为皇后,统率后宫,掌宫闱内务,需得威重赫奕之人方能稳镇后宫,皇后身后是镇国大将军府,天然具备这样的优势。”

“原来君上只是想通了。”皇甫明月自顾斟了酒饮尽,喃喃道,“原来真的只有利弊权衡......没有......”

“没有什么?”他忽然低笑,“皇后,从前是朕未曾发觉你的好,如今好不容易翻篇再来,朕对你怎会无情,家世背景是你的凭恃,朕对你的爱也会成为你的底气,别想太多,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朕都亲自选择了你,定然对你善始善终。”

云氏专宠时,后宫怨声载道,前朝亦多有不满,便是个鲜明的教训。

他出宫一趟,肯主动前去献安与父亲示弱,证明他是真的想明白了,终于知道妖妃为患,贤后为上,弃暗投明,牢牢握住她才是明智之举。

吃一堑长一智,他若肯好好待她,肯与她肌肤相亲,又何惧不能日久生情?

遑论他主动坦白,说话时眼中又尽是柔情蜜意,不似作假。

她的心软了又软,“希望君上永远记住臣妾的好,臣妾对您一片真心。”

“朕还有一事要与皇后相商。”

“臣妾听着......”她盈盈笑着。

“朕打算将瑛夫人遣出宫去,对外便称她死于急症,留她在宫中,也只是徒惹你不快,不如一劳永逸打发出去,也令你安心。”

皇甫明月呵呵笑了起来,掩不住满脸的欣喜,却故意嗔怨地觑他,“那宫中就只剩下臣妾一人了,莫不是君上想要纳新妃了?”

“这后宫有皇后在一日,朕绝不再纳新人入宫,这后宫的天下,唯皇后一人独享。”君亦止俊逸的容颜被灯火照得愈加耀目。

皇甫明月心中所有防备忽然溃散无余,眼里只剩下面前那瑶林琼树般的夫婿。

二人陆续再饮了两三盏,皇甫明月只觉酒酣耳热,肉软筋酥。

温泉热浪滚滚袭来,蒸得人心燥热不安。

她身上香汗淋漓,滚烫如火,“君上......臣妾好热。”

她伸手去扯自己的披风,却被一只修长健臂连衣带人拉落水中——

她惊叫了一声,仓皇地在汤泉中扑腾。

下一刻却被人捞入怀中,四溅的水花迷离双目,她看见君亦止温柔多情地朝她笑,“皇后,别怕,朕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被错认为云氏那一次,他也是这样紧紧抱着自己,可他眼中映着的是别人的影子。

柔情,爱意全是属于别人的。

这次,他眼里只有她,他唤她——皇后。

她在男人赤裸健硕的怀抱里逐渐恍惚,汤泉浸湿她的衣物,灼烫着她的身体,君亦止的温柔嗓音在耳边浮沉,她只觉自己心跳如雷,喉中干涩,周身火热需要他为自己纾解......

她嘤咛一声,娇滴滴地去蹭他的胸颈,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

不知为何,眼皮越发沉重,她的魂似乎飘在体外,身体万分欢愉,意识却逐水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