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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梅陪同云乐舒行至罗不悔所在的殿室门外。

云乐舒站在殿外,看着那朱红菱格的窗牖,陡然有些许局蹐,呼吸愈发沉重,用手扶着殿门平复心绪。

慕梅虚扶着她,侧身问道,“夫人您无恙吧?要不要服一粒清心丸?”

云乐舒蹙着眉头,脸色也不好,慕梅生见她这样不免心忧,怕她情绪不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不必,你等在这里,我自己进去。”云乐舒勉强扯出一个笑。

云乐舒调整了呼吸,缓缓推开殿门。

殿门“嗡”地一声长鸣,千丝万缕的日光自两扇门中间倾泻而入。

那分明的光尘之中,有一枚孤寂的影子无声入殿来,那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似脚不沾地的鬼魅。

只听殿门又是一声哑涩的鸣叫,被人闭阖了,光尘与人影便都消匿在殿中的昏黯中。

罗不悔于袖中紧攥拳,目光颤得厉害,他极目望去,见云乐舒身影单薄,脚步迟缓,朝自己而来,不由自主地紧张。

他前往垠梁寻云浈一路,每日都会回想起云乐舒癫狂无状的模样。

想起她目赤眉横、既笑且哭的狂躁,想起她见了自己惊慌四顾、恛惶无措的惧怯,想起她如同小儿对君亦止信慕依赖、撒娇讨好的痴傻。

他心里怕极了,怕今日所见,仍是从前模样。

云乐舒一言不发地走近,脚下轻得没有一点声响。

“舒儿......”罗不悔打量着她,见她神情淡然,并无异样,心中反酸涩了起来。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关切,愧疚,心疼,无奈,忧心在他的心中融成一片,如百蚁噬心,一点一点啃蚀。

经此一劫,竟似变了个人。

平素那双碧波般澄澈的眼睛里不再有笑意盈盈,唯有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冷漠,淡薄得像天山上游荡的浮岚。

她在君亦止身边养了数月,倒不见久病之人的憔悴,反瞧出几分珠圆玉润来,脸色也透出红润,他稍稍心安,

可再见她由里到外连同神态都变得疏冷,尤其眼中流露出的情绪,似有破釜沉舟之决绝,又好像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侥幸,心中又凉浸浸的,只觉她此番醒来,并非好事。

“师父。”云乐舒径直在他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额头触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之上,竟有几分抚定心境之效,她觉自己唤了这声师父,接下来的开诚布公便无所畏惧了。

罗不悔听她喊了一句师父,却瞬间犹如被冷水淋透,浑身被森冷的寒气团团罩住。

她这是不打算认他这个父亲了。

“师父此番出宫,恐怕难再相聚,舒儿来送您,谢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恩。”云乐舒跪在地上低眉垂眼,声音凉薄得如同从腊月冰河下打捞起来似的。

罗不悔踉跄了一步。

她不愿认他,是因为恨他,还是她依旧藏着不该有的奢望?

“你不肯相认,我亦无颜求你见宥,只是浈儿他为尔至亲兄长,永远是不争事实,你再叛逆,再抗议,都改变不了啊。”罗不悔观她态度冷漠,语气开始发急,却始终忧怯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她。

“师父是舒儿永远的师父,师兄......亦是舒儿永远的师兄。”云乐舒说到师兄二字,脸上很平静,只有声音微微发颤。

她的心疼极了,痛极了,可这么说出口,又似乎能带给自己些许慰藉。

罗不悔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云乐舒,一时心神恍惚。

她已身为君亦止的嫔妃,即便二人非为兄妹,又怎么回头呢,一切早已在她入住承天殿那日覆水难收了。

“师兄他如今在哪里?师父可寻到他的踪迹?”云乐舒问得小心翼翼。

“你若以胞妹之身份问询,我自然告诉你,你若还想着逃宫去找他,连累他行糊涂之事,我......绝不容情。”罗不悔言语间透着绝情,心里却满是心疼。

她好不容易清醒,却仍孤行己意,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之势,强行将她囿于宫中,岂非令她更加痛苦。

可事已至此,已没有选择了。

“师父,你莫逼我,我此生只认师兄一人,绝不被区区血缘所误,枉费前缘。”

“胡言乱语,舒儿,这图璧何曾有兄妹通婚之前例?此乃祸乱人伦纲常之举!你如今已成后妃,君上又知你身世,还允诺不再计较你们从前合谋逃宫之事,他待你可谓宽容珍爱,你该惜取眼前人,不该纵容心中妄念。”

罗不悔想起君亦止只觉得心乱如麻。

眼神骗不了人,君亦止是真心待她好,若她能放下前尘往事,她与君亦止也不失为一对佳偶,如此才算皆大欢喜。

云乐舒听了这话,终于激起波澜,“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便把我送到这里来,师父,您知道我最怕拘缚,更不稀罕什么玉堂富贵,这皇宫不过是个金雕玉砌的囚笼,我费尽心思逃了出去,您何苦为了绝我所念再将我送进来呢?您说君上他钟情于我,或许有吧,可谁又知道将来他愿意从三宫六院之中腾挪多少位置与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乡野女子,待色衰之日,他可还愿多看我一眼?”

“舒儿,我怎不知你喜海阔天空,当日你入宫,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罗不悔失意顿挫地叹了口气,缓缓坐到红木交椅上,垂下头,“地上凉,你别跪着。”

云乐舒抬头,看见罗不悔尘霜满面,须发灰白,背脊略显佝偻。

数月不见,竟似老了十岁。

她不忍再忤逆他的意思,起身落了座,声音也温忍了些,“难道是君亦止他......”

“那时你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对人充满敌意,谁都近不了身,你不仅伤人,还自残,又不肯喝药,我与紫璃焦头烂额之际,却接到宫中急召,称公主病情又起波澜,急需我入宫协助你世叔运功逼毒,我本想另外想办法妥善安置你,君上他却命人将你一并接入宫,说要延请御医为你看诊,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能听之任之。”

君命难违,况且她欺君在先,已是授人以柄,哪有商榷余地?

云乐舒有些意外,沉吟道,“那时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君上那时便知你是薛鱼,亦知你与浈儿......”

云乐舒蹙眉打断他,“他既是那时知晓了一切......我明白了,他恨薛家,也恨我,所以他趁人之危,以此报复......”

那时君亦止与她素昧平生,仅有过一面之缘,谈什么因爱驱使,一片怜惜?

接她入宫无非惩戒她从前作为薛鱼时不识抬举,又想将她留在身边,日后恶心薛家和君亦荣,这些日子或许有了些许情分,可又有何用?

罗不悔急得冒汗,“不不,舒儿,君上他对你......”

“师父,您不必多言,这深宫绝非我的归宿。”

“你如此执着于出宫,无非是因为宫外有你牵挂之人,可你要知道,你心魔难除,终究害人害己,浈儿他为何一去不回,便是他心中仍残留一丝理智,你不能一错再错。”

云乐舒气白了脸,蹭地站起身,冷冷盯着罗不悔。

“我一错再错?难道错的不是师父吗?师父负了我母亲,又负了师兄,明明您一开始就知道我与师兄出自一母,您偏偏不说,等到今时今日铸成大错,您却将罪责撇得一干二净,几句话便想打发我,让我心甘情愿放弃这么多年来的信仰,您让我如何活下去?师兄他,是我的命啊!”云乐舒惨白的面容上两只胭脂血色的眼眸赫然落下泪来,从远处看,极像掺了血的雨珠。

她就是不懂,凭什么这样沉重的后果要她和师兄来承担?

凭什么她的幸福要因为一段突然强加的血缘崩塌无存?

可有人替她问问苍天,这样对她可公平?

“我从不敢奢求你们原宥,唯一所愿,便是你们二人能各得圆满,若有这么一日,叫我朝闻夕死,亦可。”罗不悔被她吓了一跳,语气转为哀求。

云乐舒半晌无话,抬手轻轻拭了泪,并未接过罗不悔的话。

“既然师父不愿告诉我师兄的行迹,那么,舒儿便祝师父路上小心,不送。”罗不悔口中每个字都让她咬紧牙关、几欲发狂,她握紧拳头,不顾罗不悔伤恸的神情,转身便走。

罗不悔见她要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她手中,声音嘶哑,“你别做傻事......”

那信中详细记录了罗不悔与云茭相识相知,从云浈出生到成年,从醉梦楼的点点滴滴到百灵山的细琐小事,再到遇见云乐舒之后的心历路程。

他虽罪孽深重,却也有不得已之处,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是他不愿见到的。

云乐舒握着手里的书信,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梅只听得殿中二人似有争执,却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何事,只能站在门后竖着耳朵听着。

殿门刷地一下被拉开了,她顿时一惊,云乐舒从中快步走出,像是不欢而散。

她顾不上回头与罗不悔行礼,便匆匆跟了去。

云乐舒心里乱极了。

连绵的宫室华美富丽,宫道两旁花木扶疏,沿道有宫人向她躬身行礼,她却似个盲女,浑浑噩噩地径直走过。

既然她醒了,就应该做些什么,怎能束手待死,任人摆布,她得出宫啊......

她像被下了蛊,心里只余一个念头——出宫。

她不想留在这冷冰冰的宫里,她不甘心做君亦止手中一颗棋子,更不愿承他半分的恩宠,她要清清白白地离开这里,毫无顾忌地奔赴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