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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露天吹来阵风,夹带着菡萏的清香卷过她垂在池边的衣裙,漫过她慵懒的身子,拂过了君亦萱的鼻翼。

君亦萱吸了吸鼻子,试探地喊了一声,脸上满是崇慕的笑容,“姐姐。”

云乐舒便又看了她一眼,却依旧不怎么搭理她,印雪捧来糕点和茶水,轻声安慰道,“公主,夫人平日里话极少,别在意。您多说些,兴许她能听得开心。”

君亦萱微微颔首。

“姐姐,我叫亦萱。你还不认识我吧,可我却听过好多关于姐姐的英勇事迹了呢,你十三岁那年曾抓过采花贼,对吗?”君亦萱便一点点试探。

云乐舒歪头看她,眼神里既好奇又懵懂。

君亦萱见她对自己的话感兴趣,便接着说道,“那采花贼常在夜间潜入女子闺房行不轨之事,你知道后就故意四处散播有一美貌小姐与其小婢到本地寻亲的事儿,又将其所宿客栈透露出去,故意以己为饵引得贼人现身。”

君亦萱越说越激动,竟站了起来开始比手画脚,先俯身作一个抓的手势道,“姐姐,你当时躺在床上,那贼人逼近,你腾地跃起,是这样一个猛抓,把那采花贼拽到跟前”,再作一个锁喉的手势表情夸张道,“然后一个锁喉,给他喂了一颗狂笑丸,叫他笑得直在地上打滚,浑身虚脱,伏地求饶,是不是这样?”

印雪被这人小鬼大的公主逗得发笑,转头偷偷看了云乐舒一眼。

许是君亦萱表情动作实在夸张,云乐舒竟然又笑了。

君亦萱便又如数家珍般细说了好几桩从江九皋、罗不悔口中听来的关于云乐舒的趣事,印雪、慕梅从未见过有女子能活得这般快意平生,酣畅淋漓的,听得那叫一个惊险畅快,直叹云乐舒智谋无双、落拓不羁,还夸她虽行鬼祟歪道,却禀磊落之心。

君亦萱说了许久的话觉得口渴,见身侧的楠木小几上摆着两盏冰镇的绿豆百合汤和一碟奶黄色的糕点,便从白釉窑瓷盘上取了一块,“这就是姐姐最爱吃的桂花糕吧,萱儿便不客气了。”

绿豆百合汤熬得很稀,又用冰镇过,冰凉清爽,配上香糯的糕点,君亦萱只觉舌尖绽出清甜的桂花味来。

云乐舒看着窑瓷盘上放着的糕点,眼里突然有了一丝落寞,从盘中取了一块,缓缓放到嘴边。

两人边品糕点边聊天,虽大部分时间都是君亦萱在说话,云乐舒只偶尔插上几句,气氛却还算融洽。

“我一直想要个姐姐,可以说悄悄话,可以陪我做坏事,还可以给我打掩护。”君亦萱嘿嘿地笑,又捻起一块桂花糕,直接放进嘴巴里,含糊不清道,“可惜始终不能如愿,嬷嬷在时还能跟我说说话,后来她去世了我便没有谁能说话了,我的宫女们是跟我要好,但总爱处处管着我,还会和三哥哥打小报告,我三哥哥那个人啊,板正无趣得很,很不好相处呢。”

印雪一脸黑线,这怎么还吐槽起自己的哥哥了呢。

云乐舒见她吃得艰难,将她那碗喝了一半的绿豆百合汤递给了她,“别噎着,小丫头。”

“谢谢姐姐。”君亦萱接过喝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笑眯眯道,“姐姐若是不嫌弃我,我愿意当姐姐一辈子的妹妹,永远当姐姐是亲姐姐......”

云乐舒长得这么漂亮,这买卖一点儿都不亏呀,君亦萱嘴里抹油,心里小算盘不知道打得多响。

待云乐舒病好了以后,便求她带自己出宫去,也干一些平日里她一个人不敢干的事儿,求一个痛快恣意!

想想真是挺美的,自己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玩到天塌了也没人管,三哥哥若是责怪,还有云乐舒可以护着她,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云乐舒看她一脸憨厚的算计模样,笑着点点头。

君亦萱见她又笑了,心里更加得意,她帮三哥哥哄得云乐舒这么开心,他不知道得有多感激自己,日后多少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吧?

于是君亦萱笑得更加张狂,以后啊,有人罩着她了。

“姐姐,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屁股痛得几天都坐不住,哥哥们秋闱狩猎我都错过了,气得一晚上都在哭,结果第二天早上你猜怎么着?”君亦萱又开始滔滔不绝,“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一般大,照过镜子,结果哭得更厉害了!”

“还有哦,我偷偷告诉姐姐一个秘密,我五哥哥喜欢漂亮姐姐,特别喜欢和她们玩儿......”

候在一旁的印雪、慕梅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心道这公主殿下真是童言无忌,什么都往外说。

云乐舒好奇地问,“你的五哥哥为什么喜欢漂亮姐姐?”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君亦萱、印雪、慕梅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沉默了。

不喜欢漂亮女人,难道喜欢漂亮男人?

慕梅暗暗道,张院使说得不错,她们夫人如今不过是四五岁孩童的心智,哪里懂得这些?

“这个嘛......哎哟这个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五哥哥他虽然喜欢和漂亮姐姐玩,却害怕漂亮姐姐主动来找他玩儿,他亲口与我说的哦,你说好不好笑。”君亦萱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三言两语揭过,又道,“他现在被大家叫做什么柳陌君子、薄情郎君,我看也是活该,谁让他处处留情。”

慕梅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挡住上翘的唇角。

君亦萱说到兴头,也不顾云乐舒一脸听不懂的模样,叽里咕噜说道,“不过五哥哥对我还是没得说,他从宫外给我带的糖人儿和糖葫芦真的好好吃,薄脆的糖衣裹着酸酸的山楂果子,想起来便口水直流......不好,我现在又馋了。”说罢竟吞了吞口水。

印雪忍俊不禁,可不是嘛,谁不知道公主是个小馋猫。

“可是再好的东西都没人能分享,我时常觉得孤独......自从母妃去世,我就更害怕一个人睡了,有一次我混进五哥哥屋里想要他陪我睡,惊动了三哥哥,然后我就被罚跪着面壁思过了,本来晚上我就害怕,在那儿跪着我更害怕了......”

“有时候我真想从这座城出去,我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嬷嬷说的,普通的姑娘可以与爹娘、姐妹、兄弟同住一屋,天天在一块儿,还不用守这么多规矩,还可以天天在宫外玩儿,将来也不用去和亲,或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哥哥虽然疼我,可我总觉得宫外的姑娘一定过得比我好......”

“我好羡慕姐姐从小在宫外长大,那么自由,那么恣意,可以赏万里锦绣山河,可以遇人事万千,这样的生活才算丰富多......”

君亦萱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也意识到,云乐舒丰富多彩的生活只能止步于此了,往后余生,她就在这四面宫墙里,反复咀嚼她从前的快意半生,直到死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云乐舒比她还可怜。

一整个下午,云乐舒都默默地听她讲,听她时而欢快时而低沉时而落寞,方才她的讳莫如深不知是否也被云乐舒听了去。

她怜悯地看向云乐舒,见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出神,好似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君亦萱却不知,此刻的云乐舒,只觉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她的心底揉啊揉,揉得她鼻间发酸,胸口发胀,心里空荡荡的,在某处似有偌大一个黑洞,好多记忆,甜的酸的喜的悲的都被撕卷着吸入那漩涡里,搅得一团乱。

她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却还是看不清那个时常从心底闪过的模糊身影。

他们曾经日出日暮,朝夕相处,可现在,每一场记忆都像是褪了色,在几欲消沉不见时又忽然浮出水面,待她伸手去触碰时,又骤然消失,如此反复,令人疲心竭虑。

她额间又开始突突作痛,云乐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止过度焦思。

君亦萱将碗里最后一口绿豆汤喝完,才发现时间飞快,都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想到江九皋还在外头等着,便准备与云乐舒道别。

正想道别呢,殿外来了个小宫婢,行礼道,“公主,江医师说公主到时辰喝药了,该回宫了。”

君亦萱努努嘴,不满地抱怨道,“这不是想与姐姐告辞了嘛......”起身理了理衣裙,抱起满地滚的猫儿笑吟吟对云乐舒道,“姐姐,萱儿先走了,得空再来看你,下次来你可不许忘了我。”

云乐舒魂不守舍地抬头,应了声,“好”。

君亦萱蹦蹦跳跳出了承天殿,腰间插着那支菡萏花苞,像别着把宝剑似的,兴冲冲地扑到江九皋身边,眉飞色舞地将一下午与云乐舒聊了什么统统说给他听。

君亦萱走后,云乐舒仍呆坐在菡萏池边,浑似个雕像,直到天渐渐黑了,宫人掌了灯,她才扶着楠木柱站起身来。

她刚抬头就见慕梅捧了汤药朝自己走过来。

“夫人,该喝药了。”慕梅小心翼翼看了看她的脸色,心里暗暗祈祷她能乖乖喝药,君上在军机处议事至今未归,又到了喝药的时辰,她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药碗还飘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苦味冲鼻,云乐舒不悦地皱起眉头,烦闷更甚。

总是喝药喝药,她到底有什么病?

她厌恶地推开药碗往殿外奔去,药汁撒了一地,众人一惊,印雪与慕梅连话也没有来得及对上一句,便匆忙往外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