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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流云散 > 第332章 叶寒凉(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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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穿着粉色春衫,在那桃树下捡落花玩儿。院墙下青竹摇曳,青墙下冒出数枝青秀的竹笋来,两只黄蝶在花间追逐。

我坐在桃树下喝茶,望着那粉嫩的孩子,心思微茫。

桃瓣落在茶盏里,像一叶小舟荡起微澜。

“阿爷,阿爷!”那孩子手上擎着一顶竹枝做的花冠小跑了过来,柔软青秀的竹枝上插满桃花。“二丫给你做了花冠,好不好看?”

“好看。”我看着那花冠,歪歪扭扭的插满了桃花。

“我给你戴上。”那小丫头提着花冠爬上我的双膝,一双肉肉的小手将那花冠戴在我头上,花枝晃着我的眼睛,“好像有点儿大了。”二丫蹙眉道,“阿爷清瘦了。阿爷,你不开心呐!”

我戴着那满头的竹枝桃花,靠在那躺椅之上,“阿爷无事,去,拿书来读。”我确实不开心。心中抑郁,却无处发泄只能整日对着这黄毛小丫头,说了她也不懂。

“阿爷,今日可以不读书吗?我们出去踏青好不好?”那孩子拉着我的手。

“不行,去拿书来读!”我哪有心情陪她踏青。

二丫拿着书坐在树下磕磕巴巴地读,“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春江水暖鸭先知。什么什么满地……阿爷,你睡着了。”

“唔。”我睁开眼睛,阳光刺眼,满院雪白。

“我困了,我去午歇,你自己读吧!蒌蒿满地芦芽短,认真点儿!”我起身,把那小孩子扔在院中。走到门边,把头上那花冠扯下来,丢在她头上。

“阿爷,你可是想她了?”二丫趴在窗前,将个挂着花冠的头探进窗来。

我歪在榻上,不悦地瞪着她。

梅二端着一管书信走进来,“爷,昆仑来信。”

信上只五个字,“母病重,速归。”

“爷,昆仑宫的急信,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梅二站在榻前,垂手道。

“梅二,备车,回昆仑。”我捏着那信纸,揉着眉心,头痛欲裂。

“是。”梅二退了下去。

二丫爬进窗来,“阿爷,我们要回昆仑宫吗?”

我不说话,只点点头。

她有姓傅的护着,她会好好的。

日夜兼程早赶晚赶地赶到昆仑,我还是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寒凉殿前挂满白幡,满树雪白,随风飘摇。

“宫主您回来了。”玲珑一袭素白,头上系着白色绸带,满脸哀愁快步跑了出来。

我牵着二丫,进了寒凉殿。

殿中摆着一方素白的寒玉冰棺,棺上镂画着枝叶舒缓的桔梗花。

我把二丫按在棺前,让她生生叩了九个响头。

“阿爷,好痛啊!”那丫头扶着额头,委屈巴巴地望着我。

“出去玩儿吧!”我挥了挥手,立刻有宫娥将她带走。

“爷!玲珑该死,是奴未护好宫主……”玲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跪在寒冰棺前,心如死灰。

“宫主练功不慎走火入魔……”玲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玲珑六岁便跟着我,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我都明了。

“说实话!”我怒不可遏。

“是小七……”玲珑抬起头来,满眼泪水,“爷,宫主还有救,只要您肯,只要您愿意。”

“我愿意什么?”我不解地望着那女人。

“世传灵珠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只要……”玲珑双目灼灼泪流满面。

“闭嘴!”我大吼道!“闭嘴!来人!”

我下达了命令,提前将那寒冰棺椁抬上了昆仑之巅。

大雪纷飞,冰寒刺骨。

数月前,这里埋葬了我自己,如今又葬下了她。

母子之情,缘尽于此。

她并不爱我,我亦不爱她。

所以,我绝不会由着玲珑胡来,将那下贱之人斩杀于她墓前。又命玲珑于墓前守灵,永世,不得下山。

二丫在寒凉殿玩得很开心,她把那些花瓣一瓣瓣扯下来,在地板上拼各种形状。

我很烦,甚至有些嫉妒她,我从来没有像她那样,无忧无虑,从没有像她那样,哪怕一朵花都能玩得那么开心。

她不是好母亲,我亦不是大孝子。头七刚过,我便带着二丫快马加鞭赶往九州城。近日,我总噩梦连连,那不好的预感,在噩梦中侵袭着我,吞噬着我。我梦见,一只血红的池子,像一枚鲜红的圆日,而她像一瓣白莲花,在池子里载沉载浮。那画面太过诡异,太过……血腥。

“阿爷,我饿了。”二丫扯着我的袖子,“我真的饿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不若,我把你安置在这如意城,待我事情处理完毕,再来接你。”我瞥了那小丫头一眼。

她不乐,嘟着小嘴,倚靠在车窗上。

“才不要呢!你休想丢下我。”二丫叹气,从怀里掏出半块馅饼,一口一口咬着。

“聒噪。”我从她手上揪了一小块馅饼,丢嘴里吃着。

到底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吃完饼,就趴在我膝盖上睡着了。还说着梦话,阿爷阿爷的。小小的一个人儿,心眼更是小如芝麻。这孩子不喜阿七,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心里那没由来的恨意。她还那么小,何恨之有?

赶到九州城时,我已精疲力竭,数日马不停蹄地奔赶,只是不希望回来便看到她的尸首。

那个傻女人,从无防人之心,从来识人不明。

我若来晚了片刻,她的小命早丢了。

那花雪月是成名已久的大魔头,他素来我行我素惯了的,人命于他又算得了什么?

那一招花月神掌几乎要把我劈碎了,好在他所练功法与我寒霜掌是同一路数。硬生生扛下来,却也吃了不少苦头。那魔头如此发狂,竟是为了傅流云。他俩个……都不对劲。我本想逮着她问清楚。可见她那样不要命地反过来救我,我心甚慰,你看吧,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她何至于搏命救我!她虽愿意以命交付,那颗心却不在我这里。

连命都可以付出,得她一颗真心,怎么就这么难呢?

花雪月竟然去而又回,我给了他火灵丹的配方,希望能打消他伤害阿七的念头。然那人真的是顽石一块,朽木一截。他非得说火灵丹全无用效,他只要灵珠,哪怕杀人剖珠也全不在意。进门就杀了鸣凤和青鸾,只怪我学艺不精,先前就打不过他,平白无故地挨了他一掌,而今他又杀个回马枪。

“你别杀我阿爷!阿爷,你别死啊!”二丫趴在我身上鬼哭狼嚎。

“丫头,你快走,去……去……”她还能去哪?我把腰间那白玉牌挂在她脖子上。“去找梅二……”算了,她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去哪里寻梅二去?“去隔壁平阳坞……”

花雪月身长玉立,那一张青青紫紫的面具把那小丫头吓得颤栗不已抖如筛糠。

“这是你的娃儿?”花雪月睥睨斜视着那搂着我哇哇大哭的二丫。

“你不要欺负我阿爷!”那小丫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跳起来,跑到那花雪月跟前,拉着那魔头的手就一口咬下去。

“二丫!”我一急,胸中一阵激荡,气血受阻翻涌如潮。那雪月神掌当真是……比寒霜掌还阴毒数倍。

以花雪月的尿性,他定然不会允许别人如此冒犯他,不管她是哇哇乱叫的幼儿还是谁。

我看了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阿七,挣扎着爬起来,痛不欲生,滚落榻下,不省人事。

在我印象中,我生平伤的最重的那次,大概是和小七对决的那次。小七,和我实在太像,太像了。看着他,我便像看着自己。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体量,一样的性情。只是,他比我更能讨好她,我不愿向她低头,即便面对她允诺的一切,我也不愿意像小七那样对她低眉顺眼地讨好。那天是为何打起来的?是小七弄坏我的那支银簪,我视若眼珠的银簪他那双脏手竟然敢染指!所以,我把那王八羔子痛打了一顿,但他竟然敢还手,还下死手。我两个在明月湖畔打得天翻地覆。那女人坐在大青石上看热闹,还时不时地指点一二嘴!那小子见那女人如此放纵他,手下更不留情了。

我躺在湖边的烂泥里,望着那高远的天雪白的云。

那小七也趴在烂泥里,半只脚浸在湖水中,半边脸肿胀着。这小子心狠手辣绝不是善良之辈。但,她偏偏喜欢这样的货色。她不喜我,我自是知道。我不亲她,她也知道。素来,我们不过是形同陌路的母子,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自那以后,那小七越发地跋扈起来。我也懒得跟他计较,让他得瑟吧!这宫里头,总要有一个人像个宫主像个主子!

后来,再后来,她带了个宫娥出宫,一去数年,毫无音讯。

我也曾差人去寻她下落,终究无果。

她不在的这些年,我其实过得蛮舒心的。

不必挨她打,也不必挨她斥。

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可是在明月湖边看到她第一眼时,我便知这些年我白活了。

午夜梦回,我还总梦见钱塘湖畔那小小的院子里桃花纷飞的情景。颜汐的阿娘是个温柔贤良的女人,叶霓裳若有她一分温柔和爱,我们也不至于母子失和。

回不去的小院,回不去的岁月。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竟然已有身孕。

那姓傅的似乎全不知晓,好混蛋!

若非我受了重伤,一定把他揪出来打得他满地找牙!!

花雪月竟然是他的父亲!

江湖传言,他的阿娘裴夫人生得花容月貌,一袭白衣,婉约似洛神,一派冰清玉洁,人不可近。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胆敢给那傅家家主戴绿帽!

花雪月取珠是为了傅流云。

可恨我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醒来时,阿七踪影全无。我派了九州城的宫众四处寻她,结果一无所获。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凭空消失。

城外来的飞鸽传书,随信的还有一枚黑色指环。那指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是阿七的。难道她在城外?

那流云指环在指间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傅流动曾说过,这指环是一对儿的,相互之间能互相感应。

遁着那点点微光,我进了平阳坞的地宫。

眼前的一切,简直惨如地狱。

血水从那圆形祭坛上漫延淌下,腥甜无比。

我来晚了。

傅流云抱着那满身鲜血的女孩慢慢走下祭坛。他面无表情,甚至看不出一点悲伤之色。他木然如一截枯枝,怀抱着那脸色惨白的女孩儿,一步一步踏着满地鲜血,自祭坛而下,走到那观音泉边。

“阿七!”我惊叫着,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她跌落泉水中。

我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生死皆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