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主在院中与四司的参赛者们打了个照面后便与江少将军去了设宴的正厅。
不一会儿,公主的女使将她们带去别院,统一换上惊鸿宴的素面襦裙和软底鞋,而后才领着她们往正厅而去。
将军府之中静谧悠然,侍奉的下人并不多,但少而精工,各司其职,反而显得整洁幽静。
众人跟随女使,走上一条鹅卵石小道,洁白的石子路上一尘不染,若星注意到女使们的鞋底和她们所穿一样,都是竹制的软底鞋。前载,这软底鞋因舒适而在盛京中流行过一阵,不过若星觉得,将军府让众人统一穿这样的鞋履,是因为安静。
在陆家时,问星轩总是守卫极少,她猜,江焉阑应当是个极其喜静之人。
顾泱泱从后面走上前来,拉着若星悄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将军府,有哪里不太一样?”
柳雨:“太安静了?”
“是啊,你们没觉得,这里安静的得……没有一点人味儿吗?”顾泱泱抖了抖,她不太喜欢这里。
将军府确实颇为萧瑟,像个大型的笼子。
若星猜测道:“听闻许多常驻战场的将士都患有惊惧症,因总是害怕敌方夜半来犯,夜夜不能寐,严重者,平日里一点声响都能让他们崩溃。”
“你从哪里得知这种怪病的……”顾泱泱似懂非懂,而后才反应过来,若星与那位少将军相识,知道这些“内情”也很合理,她一下子胸有成竹了,“嘿嘿,若星对少将军如此了解,我们这一局定能胜出。”
若星对她的自信有些茫然:“我是因为江白曜才时常打听军中之事的,和少将军有什么关系?”
提到江白曜,顾泱泱一阵来气:“你这么久不提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你把那个狗子忘了呢!我以前以为那狗子喜欢你,后来他居然敢一声不吭消失了,把你害那么难过,你干嘛还打听他的事啊?”
若星仿佛被戳了朱砂痣,肃声道:“不许用那么难听的话说他,他才没有一声不吭消失了,他答应我会来找我的。”
“可是他都死了……”
柳雨一把捂住顾泱泱的嘴,拖下去了,笑盈盈打圆场:“好了,莫要说这些旁的事了,你们看,前面那人是谁?”
此时,众人跨入正厅之中,只见地上铺了烟罗软毯,踩进去仿若踩在云端之上,室内熏了香料,若星闻了闻,刚才因和顾泱泱争执的心情顿时沉静下来。
这是……千金一克的灵犀香,雪中春信。
而正厅之中,第一位到的四司机构,竟是灵动坊的李香雪。
身后一位参赛的四司姑娘悄声笑道:“看来贺大人下诏狱,对灵动坊打击不小,这次一共只带了六七个各司的代表,以往可是少则十多人呢,气派得很。”
“谁说不是呢,以往都拿下巴看人,现在怕是不敢了吧……”
若星顺着众人目光望去,恰好迎上了李香雪的目光,蓦地一愣,李香雪并不像旁人讥笑那般是落败的公鸡,若星反而觉得,此人眉宇间是更加容光散发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上次登闻检院一别,李香雪看起来,竟有一丝像刚从牢狱中走出来的人,她一身素衫,发髻上空空如也,仿若守孝,比起曾经的华贵满身,身形无端轻松。
李香雪饶有兴致盯着若星打量、巡视,如同在试探猎物的狐狸。
若星昂首,落落大方地看回去。
上次陆家和贺大人摆宴打擂台,背后交锋的,其实是她们二人,那时,李香雪还不认识她。
后来出乎众人意料,李香雪举证了贺大人贪污,瞬间扭转局势,若星回想起来,才顿觉,那时……李香雪或许是故意输的。
因为最后,李香雪也是赢家之一。
和一个时刻会引火烧身的愚蠢夫君切割,推夫君入诏狱后,她拿了放妻书独善其身,何不是赢家?
但谁是最后的赢家,却还不一定。
若星冷冷抬眸,眸色清明地迎接对手的巡视。
参赛众人都到齐后,女使去了正厅之后,不一会儿,长宁公主和江少将军来了。
正厅之上,已被及地的纱幔和松鹤插屏隔成了内外两室,两位贵人在影影绰绰间从内室而出,身穿朱红彩绣拖地襦裙的长宁公主被女使搀扶到了主座上。
朦胧的垂纱轻晃,若星悄悄抬眼,只能看到一抹高挑流畅的暗紫色身影大步走向侧座,离公主的位置甚至有些远。
“参见长宁公主,参见少将军。”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长宁公主一挥袖,轻靠在玫瑰椅的扶手上,媚眼如丝道:“各四司机构的司长,都坐吧。”
下一刻, 司长们都留下了, 其余人皆退到了院外守候。
玲珑四司的四个姑娘虽然从未正式选过司长,但都早已默认若星来做决定,于是三个姑娘拍了拍若星的手臂,转身没入了人群。
位置排资按历,许多司长都是去年就参赛过的老面孔,还有一些是盛京中有名声的四司,若星是新人,落座在最远处的门口。
雪中春信于半空中飘忽,叫人闻得有些昏昏欲睡。
长宁公主施施然道:“今载以来,大荣边疆战事不断,正因有江少将军带领的这些赤胆忠心的将士,百姓才能安宁繁荣,日日摆宴庆祝佳节,所以今载惊鸿宴第一试,我借了将军府,斗胆为江少将军策办一场开府宴。”
江焉阑用手肘支着太师椅的扶手,修长干净的指尖轻轻撑着脸侧,鸦睫轻轻垂着,敛下一片碎光。
似乎并没有在听长宁公主说什么。
长宁公主喊了第三次“江少将军”时,他才堪堪回神。
“少将军还有何要说的么?”
江焉阑似乎有些疲倦,沉声道:“臣只是一介莽夫,惊鸿宴之事,皆由公主安排便是。”
一看就是被强行拉来的,若星暗自弯了弯嘴角。
长宁公主咳了咳,微微尴尬道:“既如此,将军府的格局……在座的司长今日都已看清楚了,待三日之后,且请各位司长再次前来,交上详细的排办册,而后,我会将排办册交给江少将军,以及宫中十位资历深厚的四司娘子,盲选来定夺。”
“公主,民女斗胆想问,如若有四司娘子们的相识的人参赛,是否会因为认出字迹而破坏盲选机制?”
上前跪着说话的人,是李香雪。
长宁公主顿了顿,听出她话外之音,挑眉道:“李司长,你有何顾虑,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的。”
李香雪是上一届惊鸿宴头筹,与长宁公主十分熟悉,只见她抬起头,端正道:“公主殿下,民女确有顾虑,此前民女在灵动坊时,曾见过江少将军的威容一次,那次……少将军前来询问开府宴之事,身边还带了女使。”
长宁公主“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向江焉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江少少将军,可有其事?”
江焉阑缓缓睁开眸中一片慵懒的深海,目光落到地上跪着的人身上,蹙了蹙眉。
“确有其事,但我……当时问过京中每一家四司,是否都要一一再此与各位解释?”
他的声音并不威严,反而有些轻蔑,夹杂着一丝冷意,叫人不敢抬头直面。
李香雪后背一凛,重重磕头在地上:“民女不敢,只是那位声称是将军府的女使,今日也在厅上。”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哗然。
一直看戏的若星知道火迟早要烧到自己身上,并不惊慌,她径直起身,欠身行礼,淡定道:“李司长说的人,应当是民女。”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刺向她。
若星不紧不慢,从容道:“不过,民女此前在少将军的亲眷——刑部郎中陆大人家中行四司,少将军刚回京中,身边侍从稀缺,陆大人便派民女去伺候了几日而已,少将军乃金枝玉叶的贵人,民女侍奉几日已是荣幸,怎敢熟识。”
一番话给江焉阑戴了几顶高帽子,言下之意,如果一个女使都能算和少将军熟识,那他熟识的人,是否太多了些?
江焉阑抬眸凝向若星,清风袭来,垂地的纱幔被吹开,若星这才看清,原本他穿着一袭暗紫色金丝走线锦袍,头顶用玉冠束了发,左耳上垂着一粒琥珀蜜樱的耳饰,如皎皎白月一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若星刚刚当着众人扯了谎,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反而对着他莞尔一笑,眼中露出几分狡黠。
长宁公主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对李香雪道:“李司长,你还有何问题?”
李香雪面色难看,却是找不到话反驳,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是民女多虑了。”
江焉阑微微失神一瞬,回过神来,只听长宁道:“如此,那你们便可退下了,本宫很期待三日后,你们交上来的排办册的。”
“是。”
各司长行了礼,依次退下了。
将军府的院内,长宁公主为参赛者准备了开赛的席面,一向是各四司交流的好时机。
李香雪长袖善舞,桌桌敬酒,大方的姿态将那些讥笑她的人堵得脸色难看。
若星好奇地远远观察李香雪的一举一动,碗里不一会儿就堆满了柳雨和春芽剥的虾,顾泱泱正在给她倒酒,她回过神来,看着碗里的小山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某个四司的席面上,已经流传开了刚才厅上之事。
“听说,那个玲珑四司的司长曾日日纠缠少将军……”
一个出自帐设司的男子喝了口酒道:“记得去载惊鸿宴,就有很多各司女子贿赂评审官之事,去载的评审官多有朝中大人,有些女子可是贿赂到大人们的床上去了,如今,都未在做四司了,你们猜,去做什么了?”
“定然是去做姨娘了,哈哈哈……”
出自不同四司的男子们闻言都露出了了然的笑意,举杯间又将这个话题延伸了几许,听得旁席的女子都皱了皱眉。
那男子又道:“这个玲珑四司的司长长得很有几分姿色,若是想走以色侍人的路子,也确有资本……就是我看了,也忍不住垂怜……”
话音未落,一道暗光极快地从夜空中划过,刚刚说话的男子忽地捂住喉咙,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行。
众人只见,那男子捂住喉咙的五指间,源源不断地流出了腥红的血。
“啊——”
同席的人吓得跳开,掀翻了椅凳!
暗夜中,一抹白月微光冲破云雾落到凡尘之上,只见江焉阑负手站在湖边,琥珀耳饰上的碎光时隐时现,他冷冷俯视着地上挣扎的男子,眸中闪过蔑色。
“胆敢在将军污言秽语,只费了你的嗓子,已是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