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一场雪将要化了,宋留荔撑着油纸伞站在檐下,似曾相识的感觉掠过心头。
稀薄的阳光散在云层中,播洒在世间仅剩淡淡的一点亮。偶尔飘过一声沙哑的鸟啼,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好像抓住了一线生机。
铃铛清脆响动在这个安静的清晨,她伸出手想要擦去远处朦胧的雾,好显现出她心中所想。
少年郎的眼眶微红,她看见他发上沾染的雪粒,簌簌地打湿她的心。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界限模糊起来,心是如此渴望自由地靠近。
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离愁就像一团积雪,借着他的心不停融化,缓缓跟随每一声跳动,流淌在每一处。
他感觉喉咙像快要断的弦,紧绷到酸涩疼痛,发声是打破相顾无言的停顿。
他启唇,想要找回自己原有的声音,音节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宋留荔拿着手帕擦去那些泪痕,他湿漉漉的眼睛是梦中拂过水面的云雾,沾染江南的一点清愁。
如何行舟,如何穿过山林找寻真正的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无声将离愁染得更加难舍。
“好……”他终于将袖中响了一路的铃铛发带拿出来,拨开那团迷茫的雾气,剩下的是少年希冀的情愫。
时间拉长这个清晨的长度,宋留荔看了许久,只拿走了一条发带。
“多救些人吧,我们来日方长……”江景凝握住手心的发带,铃铛落在了心底,轻轻晃动,像是他前行的另一杆旗子。
一柄竹伞在风中缓缓移动,伞下的姑娘亲昵地扯了扯身侧少年郎袖子。
少年郎停下,瞧着姑娘的眼神望去。
一片已经窥见春将至的湖泊,薄冰消融在流动的水中,看似安静的镜子中已经落下复苏的前音。
发丝撩动耳坠,目送他往另一个方向前行。
折下的柳枝结着未化的雪,他接过,看着雪在体温的催化下滴落泪珠。
他的声音保存在一段风中,吹入她的耳中。
衣袖垂落,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许久那柄竹伞一步一停,回到了有些冷清的院子里。
二
“阿兄?”宋留荔正坐在秋千上,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手,带着她晃晃悠悠。
她转过身,笑着看着求学归来的宋鹤明。
“哟,一下子就猜出是我啦?”宋鹤明看着妹妹手里的油纸包,“又偷吃点心呢?”
“阿兄不要告诉娘亲嘛!”她小心地捏了一块放在宋鹤明手心,宋鹤明挑眉,她又肉疼地捏了一块。
“哎呀,等你景哥哥回来再给你做咯!”宋鹤明一眼就认出这是江景凝之前做的点心,那油纸包上暗戳戳的枇杷花,谁家糕点铺子有这花样的。
真是小瞧他了,勾得妹妹魂都丢了几缕。
瞧瞧,一口一个景哥哥,自己就是阿兄。小时候喊自己明哥哥那个热乎劲呢!
“阿兄要我叫明哥哥啊?”宋留荔察觉到自家兄长的拈酸吃醋了。
“你还是唤你的情哥哥去吧,没心没肺的丫头!”宋鹤明将糕点扔到嘴里,甜丝丝的桂花味。
秋千一前一后,兄妹俩聊了好久。
求学的风景如何,那学院里的夫子各有各的古怪癖好。
“那个李夫子,哎呦喂,可是了不得!”宋鹤明捋一捋莫须有的胡子,睁大了眼睛。
“你们是来学学问的!不是来逗猫的!”李夫子怀里的白猫扎了两个小辫子,原本可爱的猫点了几个墨水印子。
“哎哟,老夫没这本事再教你们这群……唉,真是顽劣!”李夫子气的够呛,那怀里的白猫倒是睡的安心。
“诺,我上课闲来无事还把那猫儿画了个样子,带回来给你瞧瞧!”宋鹤明献宝似的将怀中一沓纸都掏出来,里面有猫还有一些风景景致。
“哎?这猫真好看!”宋留荔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猫儿,真想摸摸猫,听旁人说是极软的。
“这猫看着属实美丽,以为是个乖顺的性子,可它成天上蹿下跳!”他展示一幅山水画,小半边原是桃花林,被猫爪印子糊了一大团青黑。
“就这堂课上,我去把那全是颜料的猫儿洗了,白猫真是难洗干净!”
画纸一张张翻过,翻到最后一张,宋留荔还没看清便被宋鹤明拿走。
“哎呀?怎么不让妹妹瞧瞧?”宋留荔看着宋鹤明故作镇定,将那张纸夹在一叠画里。
“就不给你看!”宋鹤明见宋留荔识趣地转过头吃糕点。
“哎呀,哥哥,是你心上人吧?我不和娘亲说!”宋留荔八卦的心刚起一点,就被宋鹤明无情地压下了。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少瞎打听!”宋留荔应了一声,噘着嘴吃糕点了。
三
江景凝将柳枝一直保存着,他和江神医顺着小路走,来到了一处村落。
他们借住在农户家中,为附近的村民诊病,也会在闲暇时去山上寻些草药。
江景凝将随身带的医书翻看了无数遍,在江神医开方子时研讨药效。
渐渐,他也试着独立诊病。各种脉象和草药熟记于心,他也被村民打趣为江小神医。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江神医与江景凝再度踏上前行的路。
兜兜转转了很多地方,沿途的风土人情也各不相同。
江景凝挤出时间写了好几封书信,又藏在衣服中。
他有些想念那个总是唤他景哥哥的宋留荔了。
铃铛发带在风中摇动,催生爱恋之情,他就这样看着铃铛摇曳,想着她戴着发带笑着向他走来。
兴许是太累了,在窗边坐着吹风的他陷入了一场迷梦。
远处烟雾弥漫,贪婪的火舌舔舐夜空,将一大片庭院楼阁卷入腹中。
苦难真正开始,突袭的士兵杀入城中。
幼童睁着眼睛,纯真定格在血液流尽的那刻。
绽放的花朵被踩下,碾碎在血污中。
他漂浮在空中,飞向那战火纷飞的城。
入眼一片狼藉,几个窟窿在沉重的大门上,残忍撕开原本平和的假象。
无辜的少女抓着裙摆被拖在地上,散开的发髻沾满地上的脏污。
她的眼睛望着天,嘴上的布条一圈圈勒死她的明媚。她就这样挣扎着,在笑声中不甘地死去。
她的胳膊上满是鲜血,一旁的士兵又拿来擦了擦刀刃。
拄杖的老妇颤颤巍巍起身,却倒在了床榻上,鲜血在她的身下晕染开一团吃人的洞。
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鲜血在地上积聚。
院墙上溅着还未干涸的腥红,白墙脏污,瓦片碎裂。
他看见了宋留荔,她穿着单薄的寝衣,想要逃跑,却被宋鹤明的头颅绊倒。
她不可置信看着地上,白日里还在和他玩笑的兄长,如今成了这般摸样。
一柄剑等不及想要了结她的性命,江景凝连忙去挡。
可眼前血光四溅,江景凝看着少女倒在血泊之中。
“不要!”江景凝惊恐地醒来,他询问了最近并无战事,可梦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