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命还真够硬的。”
离了府邸,宁明澈终于忍不住吐槽,“那可是尸煞啊,还是整整五具,他居然能扛这么长时间……这要换成是我,没过两年就得下去见我娘。”
少女怀中的白狐瞥了他一眼。
前世,这小子死时起的那股无名火,可是把十具尸煞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要不然,镇妖司绝对不止那点损失。
燕从灵啧啧道,“三师兄,今日要是二师兄在这里,听到你这样子说话,指定又要罚你抄十遍书。”
破嘴一张,还记吃不记打。
听到师兄,宁明澈本能手疼,但还是梗着脖子,“怎么可能!我都多大了,师兄怎么可能还用小时候那套?”
另外五具尸煞已被挖出,封好杏黄色的符纸。年轻鲜活的生命,在泥土里凋零数年终于重见天日。
燕从灵站在那里,看着侍卫们颤手颤脚屏息凝神地抬下去。
十具,整整十具。
难以想象,能炼出十具尸煞的那位皇贵妃到底是什么实力……
但能肯定的一点是,她来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早很多。最少潜伏十年了,而十年前自己只有八岁……
对方的准备远比想象要充分……
“师妹。”
见她凝眉深思,少年笑嘻嘻挤过来,“别担心,还有师父他们呢。再说了,咱们师叔可是天下第一剑,谁能打得过?”
少女眼睫扑闪了下,没有说话。
师叔不能下山,不知什么原因多年前修为自困。而师父……他很久以前就说过,卦师是观棋者。
小事可以化了,但要真算出什么大事,也只能顺应天命,不可言说。
这是他们的命。
也是他作为卦师的命。
…
似乎料到他们还会折返,宁北擎已经靠坐在那里等她了。
男人鬓角掺着银丝,面容温和带笑,和宁封离有些像,乍一看想不起是个叱咤风云大半辈子的人物。
“燕姑娘请坐,有什么想问的,本王一定知无不言。”
“多谢王爷。”
燕从灵谢过,正事面前也不讲太多客套话,直入主题,“王爷,请问您原先的那座府邸是怎么来的?”
“也是圣上赐的。”
宁北擎气息仍然虚弱,精神看上去却好了不少,“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时那地方是太后指的。”
时间太前了。
她那会儿年纪太小。
在脑海里搜刮一阵,燕从灵才想起已故的那位太后,姓吴。
是吴家人……
“但不可能会是太后想害本王。”
宁北擎非常坚定,丝毫不顾及面前还站着太子,“本王这条命是吴家人救的,当年便说过了,吴家人若是想让本王死,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就是最大的太子党。
太子如今这样,还能稳稳待在这个位置上,摄政王功不可没,所以吴家人没有理由砍断自己手脚。
即便要下手,好歹也等宁君瞻登基后。
“本王只记得小七出生前,吴府频频闹出怪事。”当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宁北擎一下就能想到重点。
“早些年,皇后还生过一场大病,高热不退,吴家从宫里请了好几位御医都不见好。太后担心她是被府上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将她与先皇后俩姐妹一同接进宫做伴……”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圣上请安时看上了两位娘娘。至于吴家的那位庶出小姐,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据说是病死的。
但尸体过于惊骇,草草下葬了。
当时吴家人不让声张,眼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查也难寻痕迹。
燕从灵敛目沉思。
很早之前,她跟着二师兄去过吴家,只收拾了一些实力低弱的妖邪……
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有蹊跷之处。
两人又聊几句。
从头到尾,太子都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有在听到吴府那位惨死的庶出小姐时,眸光似乎微微动了动。
从玉像起的零散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拼凑成一条模糊的线……她开始能触摸到某个真相的形状。
燕从灵面色如常,“今日叨扰殿下和王爷多时,天色不早,属下便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宁北擎会意点头。
少女弯腰退了两步才转过身,礼数周全。坠着银铃的长长红色发绳,在窗台泄进的余晖中,曳出一声极轻的声响。
叮。
宁君瞻下意识抬手,想跟过去送一送,但被面前一条枯瘦手臂横住。
“殿下。”
久病之人无力,只有那双长年身居高位的瞳眸依旧透着锐利,直刺人心。
“皇叔……”
似有所感,他想回避。
宁北擎按住他,双手搭在他肩上。不重,却压的起不来。如幼时每每教导那般,这位皇叔语气轻而严厉。
“殿下,您已经试过了。”
宁君瞻仰着他,唇角翕动,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什么。
先前长廊里,那是皇叔帮忙争取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但他什么也没做。因为在更早,马车上就试过了。
比拒绝更无望的,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行过风雨的鹰,永远不会归入金笼,成为被豢养的家雀。”他的皇叔还在点醒他,循循善诱,话音愈重,“云山修的是仙道,心向逍遥,就算没有他人,也不会是你。”
太子面上血色终于尽数褪去。
细小浮尘在眼睑下被斜阳照的粼粼,仿若泪一般。藏于袖下的双手,因隐忍痛苦,指尖用力到发白,锥痛却难敌心口万分之一。
认真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年轻储君,宁北擎毫不留情落下最后一根稻草。
“瞻儿,你快娶妃了,这是难得的机会。”
自太后和先皇后故去,吴家已然大不如前。自己身体又这般,东宫需要寻找新的助力。
这些原本都不重要,原本他要考虑的如何保全太子性命……可如今不一样,少女的出现迎来一线转机。
绝望与希望,冰火两重天。
“皇叔……”
他艰难开口,能听到自己嗓音干涩的不像话,声息发颤间,像含着一把破碎的刀,字字割喉。
“孤、知道了。”
身后,暮景如血。
最后一线霞光西坠,陷入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