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到一半,燕从灵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面摊子已经收了,大爷人也走了,但还是好心地留下一只小凳子。
夜深无星,皓月明朗。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青年落在肩背上的霜花色发带,被巷口的风吹得飘扬,月白衣衫沾了露。
让人联想到靠在大门口张望等待,可怜巴巴的犬类。
他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燕从灵犹豫了下才走过去。
扯住他袖袍一角,软着声哄道,“是我来晚了,别生气嘛。”
“来晚了?”
燕从灵扯谎向来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换做是其它人恐怕会信。但楼弃雪前世和她一起生活了百年,哪里还不清楚对方什么德行。
不用看都能知道,这又是在骗他!
“还以为你压根就不记得,这里还有一个我。”
“和七王爷谈话多耽误了些时间。”
燕从灵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选择侧面解释,“抓妖师忙碌,你没当过不知道,所以别多想……”
话音刚落,楼弃雪就忽然指着她的衣角瞪圆眼。
“那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沾了点血而已。”
燕从灵满不在乎地擦了擦。但血迹干涸,哪擦的掉?
她停下手,转而亲昵地去挽他胳膊。
“别管这个了,回头有空的话,我带你回我们云山,见见师父和师伯师叔。”
他的道行她和师兄们看不出来……只能让师父他们亲自瞧瞧了。
但楼弃雪拒绝她的画饼,还是执着抓着上一个问题不放。
“那是宁封离的血吧?”
“唉,王爷身体不好。”
燕从灵接话接的十分自然,随后想起什么般抬头看向他,“对了,我的那碗面呢?”
“……”
打蛇打七寸,塞狐要用面。
*
镇妖司主司不能住人。
所以她和师兄们的住处,各自散落在东南西北几个方位。
而且为了行事方便不扰民,都尽量往偏僻的地方挑。
“到了,就是这里。”
燕从灵指着不远处道。
简单的竹篱笆圈出一个院子,上面攀了不知名的杂草。
院子左侧挖了一口井,旁边还开出几块菜地,但都空着,一看就是没时间收拾。
右边那块地方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移来一棵桂花树。
还没到开花时节,放眼过去一片郁绿。
有鸟雀在其中做了窝,能听见扑棱翅膀的声响。
“院子后面是竹林,前面往左不远有条的干净小溪,再往左些还能见到山。”
燕从灵吹了吹锁头上的蛛网和落灰,一边开门一边道,“住处简陋,委屈你将就将就。”
像他这样的大妖,在妖族中段地位大概相当于人族的皇室。走哪都有手下跟从伺候,现在跟着她确实是自降身份了。
“要是实在住不惯,回头我向师父在云山给你请个住处。”
“不用了。”
这可是他前世待了百年的地方,怎么可能住不惯?
燕从灵陪自己的时间都还没这座院子长。
想到这里,从方才开始就压抑在心底的火又有些窜起,但下一刻就被劈头盖脸的尘土熄灭了。
“咳、咳咳……你有多久没收拾了?”
见他从刚刚仰着下巴,到现在被呛的不住咳嗽,燕从灵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对不住啊,好像是快两年没回来了……不过你没事把脸抬那么高做什么?这下好了呛灰了。”
楼弃雪被这话又噎了下。
旋即声音高上去,“你正式出师也才两年!”
“对啊。”
燕从灵扶着他进屋,“我下山第一天盖的这间竹屋,之后就没回来过了。”
楼弃雪:……
难怪前世他就和怨妇一样,天天在家盼得脖子都长了。
敢情她根本就不着家。
不过反过来一想,至少没有再出现两年才回来的情况……
燕从灵见他神情一会儿阴,一会儿又放晴。
最开始还有些忌惮,生怕这大妖性情不定,转脸一口吞了自己。
现在摸清楚对方就这脾性后,也就见怪不怪,随他去了。
“你先进去休息,我收拾一下。”
心情一好,楼弃雪连说话声线都柔和不少。
但燕从灵第一时间没能跟上节奏,“你嗓子怎么了,是不是呛灰呛坏了?”
说完,她自觉不对,连忙描补,“今天赶路你应该也累了,还是我们一起收拾吧。”
高强度工作果然不好,容易精神恍惚嘴秃噜。
很可惜,小心眼的狐狸不吃她这套。
“谁要和你一起收拾了!”
最后,只能是她在里头,狐狸在外头。
不知道是不是有几条尾巴可以当掸子的原因,他收拾起来又快又好,屋内很快就焕然一新。
燕从灵都还没入眠,能感觉到身侧的被褥微微往下沉了些,是一具有温度的躯体。
她动了动了手指,也没说什么,只往里挪了挪,给对方腾出些位置。
她这一动作,楼弃雪才如梦初醒,自己竟然下意识爬到她床榻上来了。
习惯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可怕东西。
燕从灵就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即便近在咫尺却笼着雾。
他无法真正靠近她,从前最有安全感的就是像这样同床共枕的时候。帐中如同独属于两人的一方安静天地……
不过,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排斥。
楼弃雪心口又跳了起来。
他清楚记得,前世的自己是在完婚后,才真正意义上和她同床共枕。在这之前别说床榻了,就连燕从灵的房间,她没喊的话都不会主动进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往里挪了挪。
从原先的平躺变为侧身。
少女睡姿十分规矩,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小扇般的睫羽随呼吸轻颤。
她闭眼安静时,面容白净秀丽,更显乖顺柔软。半点也看不出白日的杀伐狠厉,也想不到有多残忍心硬……
楼弃雪用力闭了闭眼。
帐内昏暗静谧,他却情丝作茧。
名为往日的碎片浮动,汹涌的爱恨交织成一张网,将他死死缠缚其中……
指尖颤动,半晌才带着仿佛会碰碎什么脆弱名贵瓷器的小心翼翼,试探般朝少女那截白皙脖颈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