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5日 北海道 札幌市 手稻山附近
“所以说啊，咱们当父母就是要承担起各种各样的责任，不论是为其提供舒适的成长环境还是良好的教育……这些硬性条件自然是愈好则好，而这些东西向来都需要钱来完成。”
“不知道智子小姐知不知道一个有些老生常谈的故事，说是有这么一对科学家夫妇，为了让孩子在成长的时候不会受到病毒和细菌的干扰，每天喂他和蒸馏水和高温杀菌的食物，可这个孩子长大后却经常生病，这是因为他的免疫系统在幼年的时候没有经历过锻炼。”
北海道的街头已经开始有了积雪，但还远没到覆盖住街道、需要铲雪车清扫的时候。只需再过些时日，整个北海道就会被厚实的大雪包围，届时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滑雪场将会开放、商户们会提前在景点入驻、国外游客会蜂拥而至参加冰雪节、孩子们也会在街道上开心的打雪仗。
在这一番热闹的时节到来之前，华北组组长和羽月家家主羽月智子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漫步在札幌清冷的街道上，享受着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空气。他们身后跟着的是华北组的干部以及羽月家的成员，因为羽月家向来重女轻男的因素，他们全部都是女性，因此华北组的男性干部们一路上都在和对方打情骂俏，一副好不诙谐的模样。
对于此类现象，双方的领头人也没有过多说什么，其一是因为这不过是双方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心照不宣且装模作样故意给人看的戏码罢了，至于这场戏的观众是谁，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一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一边闲聊一边走着，活像是从哪里来的旅行团——但识货的人看到这群人身上的中国结徽章和樱花图样的家纹后，便会远远鞠个躬，而后默默离去。
不过此时此刻，方德鑫倒是真的想要当一个普通的旅客，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每天费心费神的去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了——可是，像自己这样的人，真的有赢得那样生活的资格吗？
一边思考着诸多繁杂事务，一边欣赏着沿途光景的他不得不感慨，北海道的这种人流现象简直就和中国东北一样，北海道的本地人会在冬季跑到四国或者九州避寒，而没见过雪的外地人则会乘着元旦或神武天皇纪念日的假期北上旅游，得益于长期以来的对外宣传，旅游收入成为了北海道非常重要的政府性收入来源，因此在观察日本Gdp增长的时候，需要将其从其他四个地方分割开来看——九州、四国和本州在上半年会伴随着贸易进出口出现增长；而北海道则是在下半年出现增长。
“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自然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合理性，他们都是科学家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生物需在成长时需要对环境进行适应？”智子用手捂着嘴巴轻声笑了笑，“依我看啊，他们还不如像古罗马那样，把孩子丢到森林中，第二天活下来的能成长为人。”
“这岂不是从一个极端跑向另外一个极端了？更何况这个故事也是人们杜撰出来的，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般二极管，你我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对吧。”方德鑫顿了顿，“不过既然是杜撰出来的，那也代表其本身存在一定的意义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故弄玄虚的说一些华丽的辞藻，让孩子以为世界是美好的其实是错误的教育模式么？”
“只是我的个人观念罢了，比如在面对暴力的时候，教导孩子暴力是不对的，但当自己在受到威胁时，暴力却是保护自己最有利的武器，毕竟对于暴力本身而言，它更希望自己面对的是甘地，而不是章西女王。”
“呵，然后就会被判定为互殴，你要知道，日本的法制建康程度还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健全，从步入千禧年以来，成功认定的正当防卫案件少之又少，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在如今的这个时代，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院是普遍现象，因此我的建议是遇到这种情况是老老实实挨打，然后点开购物软件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放购物车里。”
方德鑫有些无语，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聊天频道，自己聊得话题建立在一个抽象的概念上，论述的内容也显得宏观一些；而智子似乎更喜欢从实际操作的角度出发，说好听点叫务实，说难听点这叫鸡蛋里挑骨头。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让他根本不知道接什么话茬，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了好长一段距离，逐渐走到了市中心的位置。
“老一辈的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所以吃苦成不了人上人。”突然，智子重新打开话题，“喜欢吃苦的人，总会有吃不完的苦，所以与其让孩子在幼年的时候经历不属于她的生活，还不如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童年，免得她到后面需要一辈子去治愈小时候的创伤。”
“所以得吃什么？”
“你得吃人，吃什么补什么，对吧？”智子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这难道不是这个社会的本源逻辑么？人生病了需要吃药，而社会病了却需要吃人——”
“这算是你的经验之谈么？”
“嘛……姑且来说算是吧。”智子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梨乃那孩子好像对你们家的大小姐特别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可以安排她们重新认识一下，在不是那么有火药味的前提条件下。”
“啊，你说的是上次的那场宴会么？”方德鑫有些抑制不住脸上骄傲的表情，“楠是个性格开朗和坚强的女孩，她们应该会很合得来。”
“没错，希望我们之间的交易也能够如此。”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羽月智子挥了挥手，身后的其中一名家族成员便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碳素笔，将其递给方德鑫。
“合同你之前已经看过了，公证人和你我双方也对流程没有任何异议，接下来你只需要签个字，我们就会接手华北组在北海道的所有不动产，而你们则会收到一笔双方都满意的汇款。”
“当然，这是必要的流程。”方德鑫接过合同，爽快的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哦对了，那栋楼……就是边田的那个方氏物流事务所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把他保留下来，所以一些细枝末节的部分我打算修改一下。”
“嗯？边田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城市了，而且资产评估员告诉我，事务所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住，就算有也是老年人，他们不需要物流配送服务，在这种趋近于前现代的生活环境，他们自己就能解决生活物品的购买。现在已经不是泡沫经济时代了方德鑫，你留它干什么？”
“嘛……那里的纪念意义大于它的实用价值，你要知道我女儿回来的时候根本不愿意住大别墅，反而跑到那里睡了一个晚上，既然她喜欢那里，那就让她留在那里好了。”
“你是一名合格的父亲，方德鑫，看得出来你很爱方欣楠。”智子突然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注视着对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我记得我们一开始合作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和德川家联姻的计划，你究竟是想把她当做工具的一部分，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像传统家长那样，希望女儿能嫁一个好人？”
这倒是羽月智子想要知道的问题，与其在后面推理和猜测，直截了当的询问当事人也未尝不是一种合适解决疑惑的方式——只是当事人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感冒。方德鑫的表情沉下去了一秒钟，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智子心里面很清楚，这个问题相当于在用一根刺扎对方的脚踝，换做一般人方德鑫早就用往常那一口黑道强调解决问题了；可问题是，现在智子是甲方，而方德鑫只是乙方。
在日本高压的商场竞争中，大多数时候乙方都必须得对甲方言听计从，甚至还需要照顾到对方的感情，这种恶劣的传统自然也蔓延到了华北组；北海道的资产对华北组来说是负资产，虽说羽月家在北海道有被华北组压过一头的趋势，但她很清楚，在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之前，面对灰色世界上不了台面的角色，自己依旧能够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话说回来，关于方德鑫的行事风格，羽月智子自诩懂得人心之道，但这些手段却在这个看起来有些肥壮的男人身上完全失效，因为在她的眼里，方德鑫很多时候做事情完全就是背道而驰——华北组完全可以凭借北海道那些海关审查不严格的港口继续自己的业务，再通过自己已有的物流渠道将货物分销到日本各地，为什么却还是做出了将资产交给羽月家的资产管理公司的决定？
这一点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
不过智子还是打算不去深究，成年人最忌讳的一点就是对于细枝末节的问题刨根问底，既然方德鑫愿意出售这些资产，自己也有机会从中获利，那么原因还有必要深究么？
“组长，川崎良平的电话——”小田切雄木拿着一部通话中的手机递给方德鑫。
“喂？良平，在东京过得还开心么？”一般的嘘寒问暖，但方德鑫的脸色突然怒了一下，这一点被羽月智子敏锐的捕捉到，“哦哦，我明白了，我正在和羽月家家主散步呢，我们聊得非常愉快，达成了很多共识……”
“方董事，是有打算开什么会么？”
“没错，全德置业最近正在东京进行几个项目，可能需要我本人亲自去一下。非常抱歉，我得失陪了，智子小姐，我们下次再约吧。”
“嗯，那我不送了。”
就这样，华北组干部们浩浩汤汤朝着街道的另一侧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而这群人走后的不到一分钟，羽月智子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羽月梨乃，短信内容是：方欣楠在东京失踪，华北组正出动全部人力搜寻其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