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5日 本州岛 东京市 ███ ████附近
“喂?大哥,小妮子我已经成功抓到了。麻烦?不不不,一点也不麻烦,那家伙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就直接在大街上闲逛,我用咱们黑道的老手段很快就搞定她了,不得不说那帮美国佬的小发明是真的有用,那个叫奥术还是什么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使出来……”
方欣楠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驴狠狠踹了一大脚,发胀似的生疼,自己刚刚肯定是昏迷了,只听见有一个男人在自己身边说话,以及感受到自己在一辆车上颠来颠去。
她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可惜视野一片漆黑,自己被蒙了个眼罩什么也看不见,更糟的是自己的双手被捆住了,从材质上判断应该是用来包装快递的塑料绳,这种绳子比手铐好使多了,只要结打得好,基本上很难挣脱。
“……怎么可能抓错,衣服和样貌都对得上,我办事,您放心。”
意识稍微清醒一些了,方欣楠集中注意力偷听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的谈话,听着男人的声音,她感觉声音有那么一丝熟悉。
“女孩现在在哪儿?”
“港口的老地方,和计划的一模一样。”喀嚓的一声,男人应该是在用打火机点烟,“那么,川崎家那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我想把事情快点办完,然后拿钱走人,江湖上都说只要和八大家沾上关系,自己就永远不安全。”
“哦?你已经打算好了吗?”
“对,我要去韩国,我已经看好了济州岛的一处房产,如果川崎家说话算数,买下它在那边过安稳日子应该不成问题。”
“川崎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忽然,方欣楠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了,自己出门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自己随手穿的好像是川崎美步的衣服,坏了!自己竟然这么没有警觉性,天真的以为川崎美步加入华北组后就安全了,现在外面可是有一大帮子人在四处找她,难道说是因为“自己不直接面对问题本身”的立场,导致自己并没有认真的思考事情的危险性么?
无论如何,想要靠塑料绳这种东西捆住一名奥术师纯属异想天开,前提是奥术师能够正确的使用出奥术,方欣楠试图唤醒体内的投影奥能,但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她都无法感受到那股能量快速在体内穿梭的冲动感——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奥术能力封存住了。
那个绑架自己的人肯定是把自己当成川崎美步了,而且从刚刚的对话判断,川崎家正在路上……以之前在浪江町经历的事情来看,川崎家会对“川崎美步”做什么也已经显而易见了。
“你这小妮子……我说怎么这么嚣张,原来是去找华北组撑腰去了;你觉得你加入了华北组,那群中国人就会帮你撑腰么?做什么梦呢。”
——呜呜呜!
方欣楠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嘴里被塞了块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且她还能感受到对方在用小刀划过自己的脖子——尖锐的刀剑划破了皮肤,鲜血缓缓渗出,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除了血腥味外,夹杂着的还有鱼腥味,看来这里应该是某处港口的渔民小屋之类。
“喊吧,喊破天也没人回来救你的,拜你所赐,我丢了一根小拇指,要不是川崎家想自己动手,我非得亲手宰了你。”
纵使在脑子里想了好多办法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方欣楠还是被吓坏了,理由很简单——身为奥术师的她也和其他奥术师一样,先入为主的以为奥术能够解决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产生了路径依赖的奥术师们,如何能够在失去奥术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丢掉小拇指。
方欣楠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名字——立川刚。
这个人是东京黑道吉田组的若头,关于吉田组,方欣楠只知道他们是新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道团体,主营业务是成人产业,自己刚到东京的时候,就误入了他们经营的风俗店“隔墙有眼”,在那里自己玩了一把扮猪吃老虎,那群人不仅后来道了歉,还毕恭毕敬的送来的自己弄丢的手机。来道歉的时候,代表吉田组的就是立川刚,韩宏伟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做了只有黑道才明白的行为——切指道歉。
难道说,川崎家找了吉田组来解决自己的麻烦么?身为八大家利用黑道当白手套的事情怎么看也太掉价了,不过在有德川家找华北组压力别人实例在先,这种事情好像也见怪不怪了。
以方欣楠对黑道为数不多的了解,在黑道组织中,对于规模大小的不同,警方会使用不同的名词进行界定,较小规模的黑道团体,他们会用“某某组”进行概述,吉田组的干部数量在三百人左右,用这个名词非常合适,这类团体一般以家族血脉、与组长的友谊、裙带关系普遍为合法性来源,这也注定其规模永不可能大。
另一类较大规模的黑道团体,则用“某某会”来称呼,这类黑道团体一般是由好几个“组”级别的黑道抱团组成,有些类似讨伐董卓的十八路联合诸侯,各个组的组长投票推举出一名会长作为这个联合体的全权代表——东岛会,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成立的,这个拥有两万多名干部的大型犯罪团伙,下辖上百个“组”,吉田组就是其中一个。在警察眼中,“会”级别的黑道组织更难对付,除开其规模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这类组成有明确且严苛的体制,各个职级的干部们各司其职,再加上趋近民主的选举制度,大的情况下干部们不会对会长抱有不满,对付这种庞然大物,警察们的办法是离间计。
就算组织架构再如何严密,黑道注定是只可同甘不可共苦的存在——东岛会在上个世纪受到警察的大力打击,使得其许多产业被查封。按照韩宏伟的说法,这种被警察收拾过的组织除非有机械降神,否则不可能重新在日本拥有立足之地,想到这里,方欣楠推测,川崎家很有可能在背后给东岛会提供支持——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追捕川崎美步是不是他们为了接触东岛会而特意想出来的借口?
——喀嚓喀嚓。
可就算方欣楠现在有了上帝视角,有能力把事情的脉络全部理清楚,自己也依旧无法脱身,那个立川刚用小刀在她身上划拉了好几下后,开始咚咚咚在周围搞起了大动静;金属和搅拌机的声音,看来这附近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会来,不然这家伙不可能会弄出这么大的东京。
“你闻过水泥的味道么小妹妹,这东西会烧伤你的肺,你会有一种想要呼吸,但却又使不上力气的感觉……”这家伙肯定就是立川刚了,从声音判断他应该实在用铲子搅和什么东西。“紧接着,你就会慢慢失去意识,最后感受到的就是冰冷的海水浸没全身,一点点融入黑暗中。”
——呜呜呜!
方欣楠想要再挣扎一下,但捆住自己手的东西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看来电影中那些金蝉脱壳的戏码都是骗人的。
“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而且也不一定用打生桩的方式,毕竟做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川崎手里,不过我会向他们推荐这种方法的——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命这么值钱,对吧?你这家伙现在可是值三百万呢,可惜啊小姑娘,惹到了八大家你最好自认倒霉吧。”
2010年10月15日 本州岛 东京市 葛饰区 绫濑一丁目附近
“如你所见,局长阁下,我们给出的建设方案……”
“对不起,我得先看看你们的暗标,然后再做决定,如果我知道这些标书哪份是谁的,会影响我的判断;比起毫无意义的裙带关系,我更愿意选择一份省钱、同时兼顾安全性的建设方案。”
市吉佐江子,华北组的法务部长兼财务部长,作为律师兼单亲妈妈的她加入华北组的目的很简单:赚钱。比起所谓的家庭主妇,她更愿意当一个职场女强人。
——你一个人担任两个职务?你确定你的体力能支撑得住吗?
——别把我当成什么温室里的花朵,我要赚钱!这个理由应该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这是自己刚到华北组的那天,与组长方德鑫发生的对话,说句实话,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没料到华北组愿意接纳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诚实打动了方德鑫、或许是方德鑫看重了自己的才能,毕竟这东西就好比求职面试,比起喜欢拍马屁的跳梁小丑和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说客,有的公司更喜欢诚实肯干的应聘者。
这是一条铤而走险的路途,毕竟日本黑道都有着“永远不会死在床上”的俗语,可那时的的佐江子又能怎么选呢?一个初入社会的女大学生,误以为自己坠入了爱河,那个所谓的恋人却以她的名义贷款,这致使佐江子欠下了巨额的债务,再加上男人让自己怀了孕后一走了之,她所在的公司不愿意支付其生育补助,便状告其恶意怀孕欺骗公司,那时的她不懂法律,因此又背上了巨额的罚金。
面临着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的人生,除了黑道,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一般来说,遭受如此打击的人要么自杀,要么就是换上奥能成瘾依赖症变成灵魂奥术师,最后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中;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将这样的念头扼杀在了深渊中——中国的梁启超说过“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以现代的眼光看,这句话贬低了女性天生的创造力,把唯一的优点归结于婚姻;传递了女性非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而是社会的附庸。可佐江子依旧靠这样的逻辑思维成功的说服了自己,自己的人生已经烂掉了,难道也要让未出生孩子的人生也跟着一起烂掉么?这和一尸两命有什么区别?
于是,趁着孩子尚未出生,佐江子发挥了学生时代的做题家天赋,成功跨专业考取了日本的律师从业资格证,理由是因为她听说律师赚钱,可以收受贿赂或者中间商赚差价;而在接触了几桩案子后,她又了解到比起律师更赚钱的是搞走私,而在日本最为炽手可热的符纸走私业务,均在一个叫做“华北组”的中国黑道手中。
说是加入黑道……但戴上中国结徽章后,她依旧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上班,比起刻板印象中垂直管理的大型企业,华北组的管理模式除了高级干部外,一律采取扁平化措施;而且她发现华北组一点也不排外,组内的日籍成员数量的占比竟然高达六成,高级干部中也有数目可观的日籍骨干,平常大家相处起来也很少会有什么花架子,以老带新的传统井然有序的保持着。于是佐江子心想:这果然印证了那句话,比起民族、国家那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东西,因同病相怜聚集在一起的同志更为可靠。
自己刚加入华北组那会,正好碰上日本政府的“千禧扫黑行动”,为了转移到北海道,组内需要处理大批的债务和固定资产,佐江子的经济学知识和法律知识因此派上了用场。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大转进中,佐江子的预产期到了,她深知自己在生产的时候不可能跟着大家一起去北海道,于是提出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留在东京顶锅的想法,条件是照顾孩子长大。
——你咋这么自私!想一个人去送死吗?那是你的孩子,你自己照顾,华北组不需要不干活光吃饭的主,我不同意!我们会等你,然后所有人一起走。
不知为何,在听到了这个想法的方德鑫和川崎良平当场就发脾气了,要知道这两人可是很少会产生情绪失控现象的,他们把佐江子臭骂了一顿,还嚷嚷着什么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干部,于是乎,一贯追求效率的华北组竟然推迟了撤退的时间,等到佐江子成功产子,调理完毕后才开始北上。那会的她压根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如此生气,但她在心中认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从那天起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华北组,毕竟比起残酷的社会,有些东西比深渊更加可怕。
小学的时候,课堂上的老师问“什么样的人值得交往”,学生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说正直的人、有说诚实的人、还有说遵守法律的人……但在佐江子心中,这些回答不过是应付上级的考察罢了。在她心中,她的观念只有一个,值得交往的人只有无条件支持你的人。用举例子的方式说,比如川崎良平或是方德鑫突然某天杀了个人,她也不会去指责对方为什么要杀人,而是会想对方这么做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至于惩罚?那是法律的事情,自己又不是太平洋警察,管这么宽干什么?
那会老师鼓励大家阅读国内外的名着,他读到了中国的《西游记》,他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会这么喜欢孙悟空的形象,后来她理解了:孙悟空劝想要跳河自尽的女子,永远不会说“想想你的父母,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之类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只会说“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到这里,佐江子便会忍不住嗤笑,日本社会缺乏的就是这种对具体的人关注的精神,许多人在安慰他人的时候只会扯一些毫无意义的大道理,却从不想着去解决问题的核心矛盾——成年人的世界什么东西都有,却唯独不存在一样东西,那就是对错,这是佐江子一直以来笃信的道理。
这并不是佐江子先天下来就带有的恶意,而是作为普通人的她不得不带着这份恶意,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高尚一辈子的人,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她。
“没问题局长阁下。”
“嗯,那就请各位投标人将自己的标书打乱,然后专家组重新进行评判吧。”
投标、竞标、评标……这算是华北组诸多业务中除去符纸走私外最重要的环节,刚刚评委提到的明标,指的是招标方公开标底,包括技术指标,项目预算案等的招标方式;而暗标即将投标人的投标文件分为明标商务标和暗标技术标两部分进行分别评审的一种评标方法。在实际工作中,暗标评标之所以既能使一些企业信誉好、实力强、业绩卓着的投标人成为中标人,又有较好的节资效果。
虽然在此之前已经考虑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佐江子还是不由得感慨这一行越来越难做,在泡沫经济时期,因为所有人都有得钱赚,蛋糕足够分,因此监管力度没有那么严密,毕竟这种断人钱财的事情没多少人愿意做;财富之梦破碎后,监管系统就进入了“开源节流”的阶段。每当想到这个词,佐江子就忍不住嗤笑,没钱了就是没钱了,非得找个看起来高大上的词汇往自己身上贴金,这么一比,匹诺曹都算是诚实可信的。
不过对于此次的招标项目,佐江子依旧有七成的把握能够让华北组拿下,除开她对自己标书的自信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华北组的建设方案的确能够帮甲方省下不少钱,在与人对弈的谈判中,说什么前景、展望之类的东西都是虚的,只有钱才重要,掌握到这个本源逻辑后,佐江子靠着这样的思路拿下过不少项目,这也使得华北组下辖的全德置业在日本的建筑行业拥有了一席之地。
——嗡嗡嗡。
手机响了,是短信,按道理来说在评标现场手机必须关机,这是为了防止漏标,但这里的人都很熟悉佐江子了,也对她的业务能力表示认可,因此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她可以悄悄的发短信。
本以为是韩宏伟又在外面惹什么麻烦需要自己擦屁股了,但事实却比韩宏伟惹麻烦了更可怕,发信人是川崎美步,短信内容也只有短短的一小行字:方欣楠失踪了。
看到这行字后,佐江子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某个深埋心中的念头被重新挖了出来……这瞬间,她又找到了川崎良平和方德鑫那样的感觉。
——我们之所以这么努力,是为了不让下一代也遭受这样的苦难。
——我们的人生已经烂掉了,难道也想让下一代重蹈覆辙么?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佐江子立马站了起来。
“对不起,这次竞标全德置业决定退出,失陪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