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吃饭?这里离家太远了,我们在这边过夜好不好?”
“你松开!突然发什么神经病?”
乘坐副都心线在西早稻田站下地铁后,德川绘里香突然之间就搂住信义,然后还发出娇羞的声音,新宿是个游客和年轻人特别多的地方,这一幕被路人看到后,都悄悄露出了笑容,他们估计将其理解为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了吧。
“唉,哥哥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这是在帮你熟悉熟悉,不然你怎么和那个华北组的大小姐相处啊?你会被那个女人耍的团团转的。”
“我感觉我的脑细胞现在在慢性死亡……”信义装模作样的露出一副反胃的表情,“而且我完全想象不出来那个方欣楠会做出你这种动作来,她只会用奥术轰我一脸。”
“话说,你为什么不开车来?坐地铁多浪费时间啊,还是说,你想要找一个浪漫的二人时光?”
“我才拿到驾照不到六个月……你不怕我大晚上开车撞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么?我可不敢开夜车。”
德川信义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爆炸了,光是应付方欣楠一个人就已经够头疼了,现在还得应付绘里香,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一开始那一副冷的要死的三无少女表情跑哪儿去了。
“还有,你那副打扮是什么?”
“哦?你说我这身衣服?这是‘竹之子族’,听说最近比较流行复古风格穿搭,我就穿出来了呗。”
绘里香在天桥上转了个圈,信义看着那些用色夸张的衣服,觉得眼前的这个妹妹和那天在福岛遇到的妹妹简直就是两个人。红粉色短裤、白色长棉袜、再加上类似唐装与和服杂糅在一起的上衣设计,以及酷似暴走族的肥大袖口轮廓,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优雅大方、清新自然的感觉。
“怎么样,酷不酷?”
“比你穿德川家和服的感觉好太多了,真的。”这句话是真心话,穿着羽织会让信义感到浑身不自在,倒不是因为舒适度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感觉穿那玩意儿浑身上下都舒展不开,再怎么说信义也是一名奥术师,束手束脚对奥术师来说可是大忌,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流行这玩意儿,果然是十年一个轮回啊,竹之子族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流行过好一阵子,当时随着面相青少年的服装店和百货卖场的兴起,从涩谷到原宿这一地区的商铺也越来越多,再加上各种时尚杂志的推波助澜,涩谷到原宿一到周末已然成了东京青少年们逛街的天堂,JR原宿站前的神宫前广场更成了大量青少年周末聚会的场所。
而其中有一群身着夸张服饰,伴着迪斯科舞曲跳踢踏舞的年轻群体在当时成了一大话题,这就是十分有名的竹之子族。竹之子在日语里是竹笋的意思,但竹之子族一词可和竹笋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源于一家名为“竹之子”的服装店。
拿着卡带式录音机,每周日在原宿天国步行街一带聚集,播放着迪斯科舞曲跳起广场舞,这就是“竹之子族”的特点,这一现象随着硅晶片以及显像管科技的发展,再经过大众媒体的报导后,短短一年内迅速扩散到日本全国各地,成为了一股风潮。
而也正是因为竹之子族讲究的是许多人同时做出一致舞步的表演方式,规模庞大时往往会给旁观者一种类似宗教活动般的错觉。因此当时社会上也有不少人对这种年轻人聚集的活动感到担心,甚至一度被日本当局认为是苏联在日本设立的左派组织,毕竟一群穿着哈林服、向往自由、热爱生活且对保守现象持反对态度的人,俨然成为了当时反对传统的符号;幸运的是,竹之子族在那之后就逐渐被喜欢五十年代复古风格与摇滚乐的五零族所取代。竹之子族就变成了街头表演流行方式中的昙花一现,预想中的左翼斗阵并没有出现……而是以另外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全世界带来了一点小小的日本震撼。
“嘛……毕竟没人会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带着个三叶葵的图案在大街上瞎晃悠,你这身也不错啊,看来老哥除了榆木脑袋之外,在审美这一块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优点的。”
“我把你这话当做褒奖吧。”信义笑了笑,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搭,当下流行的日系潮牌“美丽&青春”,你要说信义懂潮流吧,他完全就是随便路边买两本时尚杂志,然后瞅瞅看哪些衣服看着顺眼,然后就去买了。
当然了,信义可不是那种买什么东西都要吩咐管家之类的人去买的二世祖,比起那种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封建残余的形式主义,信义更喜欢网购,只要自己有银行卡,那么就能很方便在互联网上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快递员们会风雨无阻的将购买的好的货品直接送上门。也因此,信义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魔能少女》的手办、番剧周边产品、机动战士模型、《指环王》的世界地图、火星地貌特征、《哈利波特》里魔法学校的风景画、甚至还有南极地区矿产资源分布图,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天文望远镜,信义小时候很喜欢星空和宇宙,所以搞了个望远镜,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发现一个星星,然后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只可惜,东京的污染问题实在是有些令东京人难以启齿,一年到头来可能只有几天的时间夜晚的天空是晴朗的,剩下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被雾霾所笼罩。
幸运的是,这几年东京的环保做的不错,许多工厂都被迁移到了周边副城区,只留下金融和商业中心,毕竟日本的金融在这一个世纪里远近闻名,只要股市走势图上的箭头一直向上,那一切都是有希望可言的,钱都有了,还发展那些污染环境的工业干什么?信义在胡思乱想,然后将自己这些无厘头的说辞一股脑的全部甩给绘里香,而绘里香竟然出奇般的对这些论调没有产生任何抗拒,而是有模有样的也跟着他分析了起来,要知道他如果和方欣楠说这些东西,方欣楠绝对会抱头鼠窜,然后在十秒钟内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哥哥你知不知道金融圈子里有这么个说法,全世界只有四种类型的国家: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阿根廷和日本。”绘里香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道两侧的霓虹灯在夜幕下闪烁,强烈的光芒让信义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看着妹妹在前面像只兔子那样又蹦又跳、同时在霓虹灯的映衬下若即若离的轮廓,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感,“位于南美大陆的阿根廷,曾是全球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但后来这个国家经历了多次政治和经济危机,经济一度崩溃,这些危机包括农产品价格的波动、外债危机、政治不稳定等,因此尽管阿根廷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但由于政策和制度的不稳定,依旧让它一直在走下坡路。”
“那日本呢?”信义饶有兴致的问道。
“日本的话……”绘里香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腮帮,“那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完的,这个国家在世界大战后实行了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发展战略,大力推动制造业的发展。这使得日本迅速成为全球重要的工业品出口国,经济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然而泡沫经济冲碎了大家的梦,导致我们这代人连生活的欲望都没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就现在日本这个生育率,迟早有一天这个国家要从世界上消失。”
“早点消失吧,这样我就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待着去了。”
“你想去哪儿啊?”
“不知道……只要不是这里就行。”
“那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如果没有目标,那岂不是变成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着宁静的晚风悠然的走在充满烤肉香味的街道,这里是新宿着名的美食一条街,这里没有那些专门欺骗外国游客又贵不不好吃的店,而是货真价实物美价廉的店铺;看着出现在两侧那些琳琅满目的炸串,绘里香的眼珠子都瞪大了。信义望着她那副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模样,心想她是不是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像个正常的女生那样出来玩过。
德川幸司……绘里香的父亲,同时也是自己的舅舅,那个人给信义一种阴冷的感觉,从绘里香身上台密梨本奥术留下的痕迹来看,绘里香一定遭受过什么难以言说的经历,而这一切肯定和德川幸司脱不了干系,不过,只要有德川山卉坐镇,无论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被压下去吧。信义对自己的父亲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但在他看来,山卉无论是在政治还是人情往来方面都非常有手段,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联想到了电子游戏里面的天赋系统,面对着庞大的分支,点数不足以点完所有的分支时,玩家便会选择一条对自己最重要的分支一直点下去,直到所有的点数都分配完;可能在德川山卉眼里,照顾孩子可能并不是第一优先级。
“到了,就是这家,中国料理,主打辣口的湖南菜,绘里香你吃辣没问题吧?有什么忌口吗?”
服务员指引两人在一处靠窗的座位就坐,同时为他们倒上热茶。
“我是你妹妹耶,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我亲爱的妹妹’吗?”绘里香将写着中日双语的菜单递给信义,“我看不懂中文,你来点吧。”
“拜托,我可是在最近才知道我有妹妹的好吧,而且不是亲的是表的。”
“说的也是……你小时候怎么可能见过我嘛……”绘里香的脸上阴沉下去,但只持续了一秒便又恢复如初,这个小细节被信义敏锐的捕捉到了,“咳咳,有什么推荐菜么?”
“麻仁香酥鸭、毛氏红烧肉、湘江四色喜,就先来这三个吧。”
“三个菜够我们吃吗?”
“现在点菜流行的是N+1,即点的菜等于吃饭的人数加一,不要点多了浪费食物。”
“说的也是——在八大家这么一小撮的食利阶级里,你简直就是个奇葩。”绘里香拆开筷子,摆放自己的餐具,“还记得那次福岛的宴会么?川崎家的那群人,居然为了能吃更多的东西特意弄催吐剂,你父亲找川崎家合作简直可以说是屎里淘金了。”
“在这种环境下,只能矮子里拔将军了呗。”信义摆了摆手,掏出一支烟,然后用雷元素奥术搓出来的火星点燃,“而且说句实在话,对于此类现象,我又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做不了……采取鸵鸟政策,装作看不见就好了。”
“怎么样?对于出生在这样一个糟透了的环境里,有什么看法么?”
“嗯……如果讨论家底的问题,德川家的家底确实非常殷实,属于有产阶级的那一类;但你要说我个人的话,我是无产阶级吗?根本不是;那要说我是有产阶级吗?那也不是,因为我没有生产资料,那唯一可以定义我的可能就只有‘中产阶级’这个词了吧。”
“人家都说中产阶级是个伪概念,我老师上课的时候这么告诉我的。”绘里香抿了一口茶。“哦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大学学的是经济学,虽然我感觉学那玩意儿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为什么不学现代奥术学呢?”
“谁知道呢?要是我当时也有你那种偷偷跑去大使馆考试的勇气,说不定我现在在哪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过着我田园乡野的生活了。”对方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不过这样一来你就见不到我了,还是接着你的话题往下说吧。”
“好吧,我其实一直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你说我这种人,被有产阶级收割,被无产阶级唾骂,我该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呢?”信义叹了口气,“讽刺的是,我以前在北海道上学的时候,经常会被所谓的‘无产者’打压,偶尔弄点好吃的东西,会被说是奢侈消费,开个自己的车会被说是耍大牌,向同学展示自己手机的手办会被嘲讽二世祖,关心一下工人讨薪会被说成虚伪……我很好奇,我也不像那些‘无产者’一样买卖电子烟,也从不与他们为敌,但他们却以我为敌……”
“给自己画出一个圈,把自己归类为啥啥啥是非常愚蠢的信义,你说的那些东西是用于个人给社会形式做决策判断的,不是来定义自己是什么人的。”绘里香拉住了信义的手,“千万不要搞符号学的玩意儿来定义自己,你这话我听了会让我非常担心,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再说了,你管那些蠢蛋干嘛?那群人真想推翻什么东西,应该联合身边可以联合的一切,而不是像个疯狗一样四处树敌。”
“两个力量大的人针锋相对,谁赢了帮谁,可能自然就两边都不受待见吧。”信义苦笑道,而后将香烟掐灭,“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随波逐流的安稳日子是有代价的;抱歉我可能又说多了,你想和我聊点别的吗?”
“别的?”绘里香的眼珠子在打转,“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为什么不想当德川家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