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6日 本州岛 东京市 涩谷区 神南二丁目 华北组涩谷办事处附近
今天涩谷区的华北组干部们好像都集体出了外勤,就连那个愣头愣脑的武内博司也不见了。现在这家办事处俨然成为了五人组的天堂:方欣楠、德川信义、萩原千夏、川崎美步和下田寺坐在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上,漫无目的的用遥控器搜索着能用来当白噪音的电视节目,但每一个台都不能令人感到满意。
市吉佐江子在大门的鞋柜上写了留言,说自己要带人去江东区参加一个活动,得明天才能回来,如果大小姐饿了可以吃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或者地下室里存放的方便面。不过她可一点都不饿,为了能够获取“信息”来帮助自己“经济独立”的目的,她把文件柜翻了个遍,试图摸清楚华北组在东京都在干些什么业务。
而不幸的是,那些文件方欣楠只看了十分钟,就开始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了,她以为华北组作为一个黑道组织,说话方式和办事效率应该都非常高,但那些报告却依旧十分冗余;就比如一份关于国土交通省对全德置业的年度资质审核报告,充满了日本官僚主义作风的说辞,方欣楠很明白在这长达十万字的报告中,肯定有值得关注的内容和信息,但她就是一点也不想看;毕竟学生时代她就没怎么好好念过书,现在让她做这种需要非常集中注意力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了。
“……嗯……我想大家现在已经稍微熟络了彼此的情况,既然这样……”
“先等一下,我觉得最重要事情我们还没有弄清楚。”
好在方欣楠对自己的“来事儿”能力有很好的自我评价,她相互让大家介绍自己的情况,以便接下来做事的时候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沟通隔阂:
首先是方欣楠自己,虽然她本人不喜欢这个身份,但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面都已经默认她是个黑二代了,既然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十九岁时破天荒的离家出走,然后跑去中国当了三年的盘古议会代行者,被动辞职后,为了探望母亲的病情,同时也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在新的地方谋出路才回到日本;不过她有两件事情有所保留,第一件是发生在上海的那件吓人的事情,第二件就是她和张雨绮的事情。
“以前看漫画书,里面的黑道千金要么是优雅端庄要么是可爱软萌,你这是什么类型?疯婆娘外加脑子不好使的沙雕?”
“实在是非常抱歉下田寺!我不小心打破了你美好的幻想!”
其次就是德川信义,这家伙在介绍自己情况的时候,依旧向大伙讲述了一番自己的那一大长串“光环”理论,只可惜好像大家都对这一套说辞不感兴趣,毕竟客观事实从来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信义说自己是德川家的独子,但他加了个“目前是”的前缀,这让大家十分匪夷所思,秉承着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插话;他和方欣楠一样非常有自己的想法,在高考前填报志愿时,背着家里参加了大使馆组织的留学考试后,去了中国读了四年学,研读现代奥术学,但他死活不肯说自己去的是哪所大学,索性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重要,那么就将其略过。
“当二世祖的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虽然你大概率会觉得我在无病呻吟。”
“确实是这样。”
“我其实是个比较内向的人,萩原千夏……如果你要喜欢我可以给你看看我写的小说。”
“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再说吧。”
而后就是川崎美步,大家都对她姓“川崎”一事十分感兴趣,美步也借这个问题打开了话匣子,在美步看来,自己目前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既然方欣楠之前表现出了诚心帮助自己的行为,自己再骗她一次那就说不过去了;不过说实在的,除了自己姓氏的问题,美步在其他话题上其实没有说过一句假话。川崎家原本并不算大家,其起势于1904年的日俄战争,靠着对炼铁、冶金、枪械、符纸印刷等产业迅速壮大,一度成为日当局指定的军火供销商。世界大战结束后,川崎家的所有军工产业被肢解,为了重振家族雄风,川崎家打出了“创造现代式日本资本主义”的口号,主张和平路线,拉拢战争遗孤与边缘地区的选民试图进入奥术师协会内阁,为了获得政治支持,甚至不惜将家族的领地出售给美军作为军事基地,这一系列的做派导致川崎家成为了为了利益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代名词。川崎美步所在的家系并不算主支,只是旁系中的一小支,因此父母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下一代,导致下一代爆发出反叛也不足为奇了,一个弹簧把它压的很死,其结果就是压的越死,蹦的越高。
“吃上正常的食物,喝上干净的水,在柔软的床上睡觉其实也才是最近几天的事情……那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萩原千夏应该很清楚那种生活究竟是什么。”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我当时遇到川崎美步的时候,这家伙臭的就像是发酵了好几天的鲱鱼罐头,浑身上下粘不拉几的,洗了个澡才稍微有了点人样。”
“你也好不到哪去吧?那排水管道里面的味儿和我当时身上的有区别吗?”
再者就是下田寺,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下田寺说自己根本就记不得成年之前的事情,只记得某天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医生说他患了失忆症,德川家一直在资助他的学业希望将其培养成未来的德川之剑;于是乎,他花了四年时间在早稻田大学取得了现代奥术学的学士学位,同时也成为了德川家的一名家臣——说是家臣,但其实这是调侃的说词,在一般工作的时候,大家似乎更愿意用雇佣奥术师的身份称呼他,毕竟这样看起来比较“现代”。
“喂,我说你这家伙该不会某个神秘势力的重要人物吧,因为你这人生经历实在是和那些动漫里的男主角太像了。”
“方欣楠你这是《魔能少女》看多了吧?我要真是什么什么男主角,也该有点起色了吧,然而事实是我这六年以来都没遇到过什么变化,那我的人生肯定就是事实了,再说……要真有人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才真是异想天开。”
“你也看《魔能少女》?呵,我俩总算是有点共同点了。”
最后就是萩原千夏,轮到她的时候,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在介绍自己之前,她把日本那些大大小小的邪教和政客挨个儿骂了个遍。千夏小时候学习很好,本来有望考上好的大学,但是萩原千夏的母亲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加入了“弥赛亚真理教”,这导致千夏的父亲在她十五岁的那年自杀,但母亲依旧不悔改,给邪教的捐款让她的家庭家破人亡,欠下了一大笔债务,千夏曾一度差点饿死在街头;不得已之下,她选择了离家出走,比起天天被奇怪的东西精神污染,至少在外面还有自由。
“……所以我就时常安慰自己说,因为你是不同的,所以有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人生经历;但到了社会上后,你才终于发现,社会就是一台无情的粉碎机,就算童年和学生时代是少数人的宝贝,学习成绩多好,到了社会上你依旧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不过……那个邪教不是已经基本上宣告破产了吗?你再也不用受他们的迫害了。”
“是这么个说法……但是好像在一瞬间我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不过俗话说的好,人只要还活着,就总会有希望的,不是么?”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自嘲。
在每个人都介绍完了自己的情况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倒不是因为同龄人之间存在的代沟,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发现,一开始以为某个人的模样和实际的情况大相径庭。在眼下尴尬的氛围里,方欣楠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个章翰海,明明自己已经在心中下定决心,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也不要仅仅凭借标签就对他者做出判断,但为什么自己依旧会下意识的去做这些事情呢?
“各位,纵使我们有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遭遇和不同的价值观……”德川信义发挥了他的和事佬特长,开始有模有样的做起了阶段性总结,“……但我们依旧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小说、电视剧或者动漫里面的纸片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这话由你来说合适么?”不知道为什么,萩原千夏突然怼了一句,“你出生在优渥的家庭中,从一开始就和我这种泥腿子不一样,你那些所谓‘平等’的理念,在我看来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人类的怜悯,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认可它。”
“我同意……我也理解你的怨气,所以我们需要建立沟通机制……想要在如今的这个时代活下去,我们年轻人就应该实现自己的经济独立,方欣楠你来说几句吧,关于你的想法。”
“嗯?轮到我了吗?”方欣楠有些紧张,“嘛……你要说计划什么的,我原本的想法就是先来东京看看,具体怎么操作还真没有想过……”
“不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么?我们有五个人,总能想出什么法子吧……”川崎美步顿了顿,“不过我肯定指望不上,因为我脑子里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指望这些东西去赚钱,还不如指望明天日本首相被一枪打死。”
“嗯……现代社会学的理论是,想要获得钱,可行的办法之一就是通过劳动获取报酬。”信义杵着腮帮子思索道。
“等会……你该说的不会是‘上班’吧?”萩原千夏开始揉头发,“在座的各位谁有工作经验?方欣楠?”
“我那个不算,我在盘古议会算是外聘奥术师,和赏金猎人差不多——”方欣楠正襟危坐,“在我看来,所谓的上班,应该就是每天准时到工作地点,准时离开,然后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一辈子攒不下什么钱,当然了也不会饿死。”
“这种人生过得好没有意思啊……”川崎美步吐槽道,“当然只是我自己的观点罢了,这个世界上说不定真的有喜欢上班的人;下田……寺?是么?你喜欢上班么?”
“不喜欢——繁文缛节太多,而且奥术师协会的文职人员办事效率之低下是全社会有目共睹的。”看着川崎美步的模样,下田寺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绞痛,“我把你们那天说的事情……上报上去了,奥能鉴识课的人在川崎公馆附近的摄像头拍到了一个和你们描述很像的女人,但这并不能成为摆脱你们嫌疑的证据。”
“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非要揪着我不放是么?”
“给你定罪的人是领导,不是我,我的意志又不可能左右什么。”下田寺摆了摆手,“再说了,我在日本奥术师协会里面待着,不过也是图它‘日本不倒我不倒’的稳定性,我需要这样的稳定保证我自己饿不死。”
“那对于我这个两次差点被你弄死的‘嫌疑犯’,你现在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我们能在这里说话完全是因为德川信义。”
“嘁,所以你这个人做事情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吗?从那天在电车上算起,你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只有‘奥术师协会认定’‘德川家认为’‘德川信义觉得’之类的说辞,活得和傀儡一样,做事情从来不经过自己的思考,只是一昧的执行别人的命令。”川崎美步突然回怼,“你这种人,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的,你如果有自己的主见,完全可以根据形势作出冷静的判断,可你其实就是一条只会在主人面前乞食的狗,无论是出于你和德川信义之间的情感,还是出于你和奥术师协会之间的那些‘枷锁’,都证明了你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自己独立的人格,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他妈!”
第一次五人会谈进行的很不顺利,在听到了川崎美步的锐评后,下田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涨红了脸,蓝色的光芒在他手心汇聚,一瞬间就凝结成了一根锐利的坚冰,川崎美步的反应也很迅速,暗紫色的灵魂奥术旋即开始涌动——而就在事情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德川信义不知道用了什么奥术,直接将下田寺弄睡着了,这家伙“扑通”一声倒在桌子上,活像是个被打了麻醉针的老虎。
在和人对骂的时候,一昧的用脏字去攻击他人是最没有意义的,只会让双方吵得面红耳赤,只有在攻击对方最在意、或者说外露最明显的点,才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川崎美步和很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望着这样的她,方欣楠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川崎美步的外表给骗了,因为在北海道的时候,这家伙表现出的是一副楚楚可怜要死要活的模样,可现在转念一想,能做出“把东京迪士尼乐园给炸掉”这种计划的人,会是什么老实巴交的人么?
一想到这里,方欣楠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欣赏川崎美步,因为自己的那些叛逆,就像德川信义说的,是在知道自己有后路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而川崎美步根就没有任何严格意义上的后路,在面对如此窘境的她,依旧会选择做出遵循自己内心的事情,并且直截了当、准确无误的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给说出来,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具备的本领。
“对不起……我替他向大家道歉……”德川信义起身,九十度弯腰,“我们之间存在着许多的隔阂,想要化解这些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关于那天在电车上发生的事情,美步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和寺当时也非常迷茫,因为我们并不知道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而且也没有认真的和你交流过。”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要是都分对错就好了。”
“但我通过对话了解了你,你那天在电车上说的话,以及之后我们接触后你的行为还有那些经历,我现在确定了,你不是什么奥术师协会嘴里的危险分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还是把那些电车上的话给忘了吧……现在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太尬了。”美步身上的暗紫色奥能逐渐收敛,她的脸上也不由得划过一丝笑容,德川信义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傻,但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具备这种似乎能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好的天赋。
“我看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吧,我把寺带回德川公馆去,再给他好好做做思想工作;关于计划的事情咱们可以往后稍稍——失陪了方欣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