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千夏用尽全力从河里爬出来，她先是回头望了望自己好不容易搜刮来的家具，心想以后看来得重新找一个“家”，不过这种想法一秒钟就被打消了——那个川崎美步很明显是救了自己……但是……为什么？
就算千夏自诩是个毫无道德归属感的社会边缘人士，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见死不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有些时候千夏会想，自己要是能够做到绝对的“恶”，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人会产生这种名为“内疚”的心态，说到底无非就是善的不彻底与恶的不彻底，萩原千夏永远无法变成一个纯粹的善人或是恶人，所以她才会揪着那些小爱好不放，会产生怜悯之心……会嫉恶如仇……会精神利己主义……会做一些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川崎家的人就是群疯子……”
——我也是……
川崎美步轻声呢喃道，这句话萩原千夏似乎并没有听清楚。
“为什么要救我？”
“我脑子里有只傻鸟，一天到晚都在叽里咕噜……”萩原千夏有些懵，她之前就听说过一些关于灵魂奥术师的传闻，这类人会有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的癖好，“你这次不会又打算把我卖给谁吧？”
“不，这次不会了……”萩原千夏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全身赤裸的美步身上，然后轻轻将她扶起，即便这样并不能帮她预防因为寒冷而导致的感冒，“我还是拎得清被人救了一命后该干什么的……而且说句实话，我感觉咱们可谓是同病相怜。”
“干嘛？事情发展成这种局面让你感到意外么？”
“是有那么一点，我以为那些八大家出来的，总得是群光鲜亮丽之类的重要人物……搞半天原来你是个弃子……”
“可能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困难模式吧。”美步摊了摊手，“我从来都不觉得因为姓‘川崎’就天生高人一等，那些所谓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鬼话，都是骗我们去送死的。”
“现在该怎么办？”
“把你的电话卡拿出来，掰断，然后丢河里换个新的，这样那些想要找你麻烦的人就找不到你了……不……他们不会找你的，毕竟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我问的是你该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这种日子对于我来说早就已经习惯了，日本的社会容不下我这样的人。”美步苦笑道，“等我哪天有钱了，我就换个国家生活去，前提是我能活到那一天。”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哈？”美步看了看一旁的千夏，“开什么玩笑……我怕你哪天把我卖了。”
“不，我说真的，反正我们现在都一无所有，找个伴不也挺好……”千夏顿了顿，“说真的……你和我认识的许多人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美步甩开了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大抵是我想要善待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不曾善待我的原因吧……”
“那我们一起去报复社会如何？我之前会在相马市赌马，只要跟着那些庄家后面偷听他们说话，基本就能搞到一大笔钱了……”萩原千夏坏笑道，而后旋即摇了摇头，“只可惜，我之前干这种事情太多因而上了他们的黑名单，所以正好缺个合作伙伴。”
“你不怕卷入各种麻烦的事情吗？”
“都已经跌到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吧？”千夏摆了摆手，“更何况，我现在家没了，那把吉他捞起来应该还能用，至于其他家具……恐怕只能去废品回收站偷去了。”
“关于你的吉他，我有句话想说。”
“什么？”
“你的吉他弹的真烂。”
萩原千夏已经记不清楚当初川崎美步答应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原因了，或许是因为那个赌马的计划看起来不赖、或许是因为想要找个流浪的同伴、亦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总而言之，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并且真的从一个倒霉蛋手里搞到了目前他们住的这栋房子。
只不过，钱很快就花光了，川崎美步也因老是中马的原因上了相马市的黑名单，而且即便是搬进了小破楼，两人的生活状况也依旧没有改善多少……两人只能靠着捡破烂维持生计。直到某一天，川崎美步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是糟透了，便产生了去东京炸迪士尼乐园的想法……
她抛弃了萩原千夏，千夏或许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工作，两人本来就不是那种非常稳固的关系，因此注定有一天会分离……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美步留下的那封告别信后，千夏依旧哭了很久。光哭还不够，她还用光了几乎所有的奥术符纸，用幻术麻痹自己的大脑，让自己沉浸在梦境中，在那个梦里，她成为了一名日本全国皆知的音乐家，同时也成为了川崎美步的合法恋人……
从那一刻起，她理解人为什么会患上奥能成瘾依赖症了……这种美好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就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我难道说……喜欢上她了吗？
她不明白……川崎美步那家伙总会半夜三更一个人自言自语，都说灵魂奥术师身体里总会藏着另一个人格，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喜欢上的又是对方的哪方面呢？人在一种连基本的生存需求都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会很不自然的产生这种对某些事物片面且主观的想象，千夏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这种心理诉求会不会是在这样情况下产生的——在美步重新回到这里，且自己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内心的想法后，这个事实逐渐被确认了。
——我是真的喜欢美步。
不是基于对方“川崎”身份，也不是基于“灵魂奥术师”的新鲜感，而是一种类似于“两只倒霉的鼹鼠在冰天雪地中的抱团取暖”的情愫。不过说到底，人的情感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抽象且复杂的东西，一昧的用某一个名词去描述一种情感，无异于用某个标签去定义一个人，以萩原千夏的受教育程度，她只能描述出“和这个人共处一室让我感到很舒服就是喜欢”之类的话。
说实在的，两个人相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同样是作为被抛弃的群体、同样是奥能成瘾依赖症患者、再加上从一开始就不正常的人生……人总是希望和自己相似的人聚在一起，然后在名曰“竞争”的基因下，相互又想要分出个高矮胖瘦……
“千夏！萩原千夏！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我……我……”一阵剧烈的摇晃把她拉回了现实，川崎美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前，一个劲儿的摇晃她的身体，“你怎么……”
“打开你的手机看看今天的奥术师协会放送部的新闻头条——川崎家竟然要在福岛市举办宴会——居然为了庆贺‘家主候选人的恋爱’活动？”川崎美步拿着一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按键手机，一个劲儿的在千夏面前晃悠，“这些食利阶级，屁大点事巴不得搞得全日本都知道！我们在这里每天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们却可以一天到晚好吃好喝好睡，凭什么？”
“嗯……我觉得以后我们应该得慢慢习惯这些事情。”萩原千夏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她脑子里还在想刚刚的那些事情，“你上哪儿去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怎么回事萩原千夏？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叫哪些人好看’么？那股气势去哪儿了？你看看你现在在干嘛——在工作？给那些食利阶级打工？你脑子坏掉了吗？”川崎美步一把抓过桌上的手机，“你最近真的很奇怪，你去拍这些照片干什么？”
“我会解释的……”
“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食言去打工？”
“还是先来说说你自己吧……”萩原千夏试图转移话题蒙混过关，“你刚刚说川崎家……要弄个什么宴会？”
在千夏的认知中，两个人只要发生了心灵和身体的交互后，应该就可以达到“恋人”的关系了，在遇到川崎美步之前，自己的人生简直就不像是人过的，听信邪教的父母、穷困潦倒的童年，以及交不到任何朋友、草草结束的学生时代……好不容易获得了“光芒”的眷顾，因此便产生了想要停下脚步等待戈多的念头……
可是，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向川崎美步表达自己这样的想法呢？从长远的视角来看，现在这种靠捡破烂维持生计的日子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买房子、然后两人携手一起步入老年……可扪心自问，名为萩原千夏的个体……想要的真的是这样的生活或者人生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自己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她小时候看过本书叫《少年维特之烦恼》，千夏觉得自己的烦恼可比维特那小子多多了，毕竟那家伙可是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中产家庭，他可以再不用担心经济问题的情况下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看完那本书后，千夏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果维特出生在一个穷困的家庭、每天不得不打童工维持生计、回家后要照顾生病的母亲、替赌鬼父亲还债，忙完这些事情后直接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后重复这样的生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那他还有时间去烦恼这烦恼那么？
这只是美步自己的拙见罢，她弄不明白诸如“狂飙突进运动”之类高深莫测的知识性名词，也懒得模仿维特的自杀方式搞什么一鸣惊人的社会事件，毕竟有句话叫“抛开时代局限性谈论现象都是耍流氓”。只是在她的理解范围内，那不过是个富裕阶层的孩子没见过真正的苦难在无病呻吟罢了——就像之前日本一个社会调查节目上说的，那些能用上互联网，并且在网上大骂的人其实都是有点小钱的中产阶级，而那些正真“沉默的大多数”，则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进行“上网”这样的消遣活动。
只能租房子住、只能每顿饭吃600日元的食物、只能坐地铁或者自行车出行……这竟然已经是那群人所能想象出人类最“贫穷”的生活，想想看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或许真在在未来的某一天，穷人和富人真的会变成两个不同的“族群”，光是想到这里千夏就感到不寒而栗，幸运的是，自己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了，至少在经济发展已经陷入停滞的日本今天，她终归有机会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从泥潭里爬出来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耳光。
想到这里，她心里面顿时就产生了“想要找一些什么东西破坏一下”的念头，萩原千夏和川崎美步两人现在有且仅有的财富，那就是自己年轻——而这种财富，往往能创造出任何的可能性……
——至少现在，还有着自己的所爱之人……
“对——就是川崎，他们要在福岛县弄一个宴会；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得去‘不给糖就捣乱’，给他们一些教训。”
“你是不是奥能吸多了？现在又不是万圣节……”
“我已经计划好了——”川崎美步手舞足蹈，“我太懂这些喜欢做面子工程的家伙了，按照‘八大家’的规矩，来客通常会准备贵重的礼品，比如黄金、珠宝之类的东西送给当家。”
“等下……你的意思是……”
“没错，想想看啊千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美步好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了，一个劲儿摇晃对方的身体，“我们要是把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部搞走，你想想看够我们用多久了。”
“但这种宴会一般情况下肯定会守卫森严……我们怎么溜进去？”
“看来你是同意我这个计划了？很好——据我所知，川崎家一般会在附近布置结界，采用‘滴血认亲’的他们会用某种‘手段’鉴别一名奥术师身上是否具有川崎家的血统……”
“奥术方面的警戒那就更没办法了……咱还不如……”
“你忘了我原来就是川崎家的人了么？”川崎美步坏笑道，“只要用幻术乔装打扮一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溜进去了，我们先去踩点，搞清楚哪里可以当做事情败露后的逃跑路线——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这些，所以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这计划听着就不靠谱……”萩原千夏摆了摆手，“不过管它呢……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那就去给她们一些颜色看看。”
手机里的照片已经上传完毕了，趁着川崎美步换衣服的间隙，她点击了电脑屏幕上的“发送”按钮——这台电脑能运行简直是个奇迹，光是发送就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不过最后还是发送出去了……邮件最后还附上了一串银行卡号。
这张银行卡是这间屋子的前主人“一郎”的，萩原千夏几乎可以说是继承了他全部的遗产，作为一个赌鬼被亲人抛弃的一郎，要是活着的话肯定会把这些东西交给千夏，毕竟现在只有她愿意为自己“扫墓”——索性日本的人脸识别技术还没有广泛的普及开，因此她可以在那些偏远的银行网点把钱取出来。反正该拍的东西都拍到了，拍不到的自己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另外再说明一点，萩原千夏可一点也不想“找工作”，她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生活状态……就像之前她忽悠川崎美步去马场碰运气一样，这次对方提出偷川崎家的礼物自己也当然没有理由能够拒绝，钱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只要能搞到钱，说不定就有能“获得稳定且幸福”的前进方向了呢？
在心中笃定了这种想法的萩原千夏，开始收拾出行需要的东西，宴会的时间是三天后，三天的时间足够摸清楚宴会场所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