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儿闲话,夜深了,画眉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温夫人起身告辞。
秦栩喝了安神汤后,一时也不困,便把匣子里的契约拿出来一张张翻看。画眉过来取汤碗,一不小心把匣子碰到地上。
“哗啦”一声,小匣子的盖子被摔开,地上竟多了一片隔板,还有一叠纸。
“这是什么?”画眉惊讶地把那叠纸捡了起来。
“我看看。”秦栩伸手接了展开看时,却见上面是一串串的名字。看了不到一半,她便惊出一身冷汗。
画眉不识字,但也看出那是人名,又见秦栩脸色不对,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好像是一张名单?都是为宣家往来的行商吗?”
这的确是一张名单,也的确是跟宣家往来的,但却不是行商,而是朝中各部各地的官员。
这份名单足有百人,遍及朝廷各部各州府,没有空白。
秦栩无法想象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审讯,会是什么结果。余党自然要被灭个干净,但朝廷各部同样遭受痛击。整个国家或许会陷入瘫痪的状态。
百姓该如何?边疆战将们又该如何?
秦栩思量了片刻,先想到宁伯。他是元祚心腹中的心腹,把名单交给他一定会被安全送到元祚手中。反正江山是他的,这些人是革职查办还是留着暂用,都是他说了算。
正要叫画眉去请宁伯来,弄墨刚好进来了。
“姑娘怎么还不睡?满院子里就只姑娘这里亮着灯了。已经过了三更,快些睡吧。”弄墨说着,又去看了一眼床铺。
秦栩忽然打消了念头,都深更半夜了,若是叫宁伯过来,一定要惊动半院子的人。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姑娘,这个弄好了。”画眉把小匣子组好交给秦栩。
秦栩把那张名单叠起来放进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只把店铺的契约放回匣子,说:“把这个收好。”
“是。”画眉接了匣子去放进自家带锁的箱子里。
秦栩心事重重的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只听见窗外风声呼啸,又牵挂罗琉纾在雍乐郡是否安全,只有燕先生父子保护能不能挡住那些危险……
再想到阮暮风接手了宣怀远在黎东的生意会不会触怒余党,会不会像宣怀远一样遭受暗杀……
又想到穆鸾歌的“语迟”之毒不知道能不能解,他们能配出这样的毒来,手中一定有高手,接下来他们还会怎样反击……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越是睡不着。
守在外面的画眉轻声问:“姑娘睡不着么?要不要喝点水?”
“睡不着。担心母亲在雍乐郡的安危……”
“有燕先生在呢,还有宋娘子和冬雨她们在跟前服侍,夫人和小公子都不会有事的。倒是姑娘若是熬坏了身子,夫人可要心疼坏了。”
画眉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取了一颗西斋雅意香丸,又取了一点炭火放小香炉中点燃,把香丸放在隔片上。
香丸中迷迭香和沉香的香味渐渐散开,催发出一点睡意。秦栩便在满腹心事中进入梦乡。
夜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后又迷迷糊糊的记不起来。
秦栩揉着脑门正在床上发呆,便听见嘉平在外面喊:“姑姑!我采了花……姑姑?”
弄墨忙抱住嘉平,小声哄道:“小公子乖,姑姑昨儿睡得晚,这会儿还没梳妆呢。”
“我去后园练拳,看见这花开得好,宁爷爷说可以采了送给姑姑。我采了这些……”嘉平把手里的黄紫色野花举到弄墨面前。
“嘉平来了。”秦栩从卧房出来,伸手捏了捏嘉平的脸蛋儿,“又去练拳了?有没有出汗?”
“出了一点汗,宁爷爷让我洗了脸才过来的。姑姑身体不舒服吗?”嘉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秦栩的脸。
“没有。姑姑就是昨晚睡得有些晚。你等一会儿,姑姑梳洗后,咱们去你母亲那里一起用早饭。”
“好。”嘉平从弄墨怀里挣脱下来,乖乖的去一旁坐着等。
弄墨拿了点心给他,跟画眉一起服侍秦栩梳妆。
早饭时,穆鸾歌的胃口稍微好点,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粥。
饭后秦栩给她诊脉,觉得她的脉象比平时好了些,遂舒了一口气,说:“姐姐的药方换了这两日,果然有了效果。”
穆鸾歌微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秦栩扭头问画眉:“也不知道那个刘神经跟卢先生折腾了这几天,有个什么成果没有?”
画眉笑道:“没呢吧。他们如果做出什么来,早就屁颠屁颠的来跟姑娘邀功了。”
“不着急,别催他们。”穆鸾歌笑着把衣袖整理好,又问:“我听说这个姓刘的原本是个军匠?”
弄墨忙回道:“他不是军匠,说是专门搞西洋器械的,不知怎的被打晕了,丢到了沙漠里,被鞑子救了才给他们出了个馊主意。哎……我们姑娘原本是要弄死这个罪魁祸首的,但一听他动西洋器械,就把他带回来了。先把郡主的身子治好再说嘛。”
穆鸾歌哪里不懂弄墨的意思,忙说:“鹤明以身殉国,嘉平的杀父仇人是沙北的巴赫沙尔。跟一个军匠没关系。”
秦栩一直默默地思忖着,要不要把那张名单的事情跟穆鸾歌说说,但又一想她的身体刚有一点点好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耗费心神。便把这事又压回心底。
“郡主,京中有消息来了。”伏黛从外面进来,向秦栩问了安,接着说:“听说皇上为了解决北疆军粮的问题,把礼部尚书秦大人派来当按察使,顺便督查黎东军粮的事情。想来秦大人不日便到荥州啦。”
秦栩一听这话,喜出望外:“真的?!”
伏黛笑道:“嗯,这消息千真万确。正好秦姑娘也在,奴婢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收拾宅院,把秦夫人和小公子也接过来呢?”
穆鸾歌立刻吩咐:“荥州是黎东军的大后方,秦大人来巡查督粮,肯定要住在荥州。秦夫人和小公子在雍乐郡的确不妥。帅府别的没有,多得是房子,叫人把整个东跨院都收拾出来,那边有单独的大门通往街道,进出都方便。”
秦栩忙说:“姐姐不必着急,父亲既然是来巡查,肯定无法在一处常住。我家小弟还小,来了这几日刚适应了雍乐郡水土,不宜再换地方。”
穆鸾歌坚持道:“秦夫人和小公子来与不来都没关系,秦大人是一定会来的。东跨院还是要收拾出来,秦大人来了也好有个落脚之地。”
秦栩知道再拒绝就不好了,便笑着应道:“行,听姐姐的。”
知道父亲要来了,秦栩就像是有了主心骨。接下来几天给穆鸾歌配药时都有如神助,居然发现了一种苍黎山中特有的草药——苍蓟果。
这种黑紫色小果子捏爆了会出乳白色的浓浆,接触皮肤会让皮肤红肿,但煎煮入药对心肺恢复有极大的作用。
恰好温夫人带来的西洋物件儿被刘明和卢卡挑挑拣拣,拆了又装,居然组合了一组可以分解血液的器械。
“抽血?”秦栩听到刘明的提议时,第一反应就是这厮是沙北的奸细,是来要穆鸾歌命的人。
“就抽一点点!就用针刺一下而已!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的!而且我从中毒症状分析,这种慢性毒药通常是浸入血液里的……”刘明耐着性子巴拉巴拉说了好一通。
有些秦栩能听懂,有些词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听到最后她大概有些懂了——语迟这种慢性毒破坏的是人身体的自愈功能。而分析中毒者血液跟健康人血液的区别,就是分析这种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行吧。”秦栩最终点了头。
“就知道小美女懂我!”刘明兴奋地取出一个带着针头的琉璃管。
“这是什么东西?”
被称为“刘神经”的家伙笑眯眯的说:“这叫针管,可以抽血,也可以注射。这个针头是空心的,刺入皮肤,就可以把血引到这个管子里,你想试试不?”
秦栩蹙眉摇头:“你先取你自己的血给我看看。”
“……果然,人美心善就是个传说。小美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刘明瘪了瘪嘴,对旁边的卢卡说:“老卢,你来。”
卢卡上前来,用他们特制的针管从刘明的胳膊上取了一管血。
秦栩全程旁观,看着刘明用沾了烧酒的面纱按住胳膊,好奇地叹道:“这可真是有意思。”
刘明显摆地朝秦栩眨了眨眼:“等我提炼出特效药,可以用这个针管直接注射到身体里。那样治病更快,更有针对性,适用于急症患者。”
画眉立刻骂道:“啧!你这登徒浪子!再不正经,小心我们家姑爷挖了你的眼睛!”
“得嘞!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砍脑袋,割舌头,挖眼睛的……真是心狠手辣!”刘明说着,把胳膊上的面纱丢进痰盂里。
秦栩看他胳膊上除了蚊子叮的一点红之外,没有任何异常。方起身说:“走,我带你们去郡主那边。”
几日后,刘明和卢卡通过穆鸾歌的血液分析出来“语迟”的成分。
秦栩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针对成分配出了一个解毒药方。
弄墨看着药方,叹道:“这可真是有意思啊!这些药也没什么稀奇,配在一起居然能解‘语迟’这种无解之毒?”
秦栩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叹道:“别高兴得太早,虽然药材都不缺,可配比却是个麻烦。还得要细细斟酌才行。”
说话间,画眉兴冲冲的跑进来,喊道:“姑娘!老爷到了!已经在帅府门前下了车。”
“快去迎!”秦栩放下手里的药草,拔腿就往外跑。
老周也打发人来回,半路遇到秦栩,忙说:“秦大人到了,郡主已经请大人去前厅奉茶,姑娘往前厅去见就好。”
秦栩又往前厅跑,画眉在后面紧紧跟着,劝道:“姑娘慢点儿!头发跑乱了!”
“父亲!”秦栩跑过来的时候,秦隽清刚到门口。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秦隽清半年不见女儿,眼角眉梢的怜惜疼爱怎么都掩不住,虽然说着斥责的话,但语气和软如春风,唇角也是压不住的笑意。
“女儿不孝,问父亲安好。”秦栩拎着裙角跪下去磕头。
“起来起来。”秦隽清弯腰把人拉起来,叹道:“为父虽然在京中,但每每收到你的家书,又听到皇上说起你在黎东所作所为,心中甚是欣慰。”
秦栩小声说:“女儿愚钝,幸好没有给父亲丢脸。”
“我虽读圣贤书,也看重生前身后的名声,但却从不为名声所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要为那些所谓的名声不顾自己的身体。”秦隽清看着出落得越发清丽脱尘的女儿,笑得甚是欣慰。
秦栩忙躬身应道:“是。女儿记住了。”
穆鸾歌看着秦隽清对秦栩说话的样子,心中甚是羡慕,她的父亲常年驰骋疆场,何曾对女儿这样谆谆教导过?
但又想父亲从辛苦数日回家时,还不忘塞给自己几块牛乳糖,心中又是一番酸甜。
“秦大人,这院子里风大,咱们进屋说话吧。”穆鸾歌笑道。
秦隽清朝穆鸾歌拱手:“给郡主添麻烦了。”
“世叔若这样说,可叫我无地自容了。栩栩妹妹在这里是为了救我的命呢。”穆鸾歌引着秦隽清进了前厅,又吩咐人立刻上热茶。
寒暄之后,穆鸾歌知道人家父女有许多话要说,便起身说:“我叫人把东院收拾出来给世叔暂住,世叔一路辛苦,先过去歇息片刻,晚间我们为世叔接风洗尘。”
“有劳郡主了。”秦隽清也没啰嗦,从前厅出来便去了东院。
秦栩想着秦隽清要沐浴更衣,过了一个时辰才揣着那张名单去东院请安。
秦隽清果然换了衣裳,散着头发在给罗琉纾写信。见秦栩过来,忙招呼:“你先坐,等为父给你母亲写完这封信再说话。”
秦栩看了画眉一眼,使了个眼色。画眉和弄墨福了一福,悄悄地退出去守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