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宫里最近一直都飘着一股药味儿。
秦栩跟着元莘踏进宫门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
没有人会喜欢草药的味道,即便他是一个身怀绝世医术的名医。因为这个味道代表的是疾病,痛苦以及绝望。
延寿宫的宁嬷嬷看见秦栩,忙笑着引路:“秦姑娘来了!快请进吧,太后娘娘早就等着你了。”
“多谢嬷嬷。”秦栩客气地道谢,然后跟着宁嬷嬷往内殿走。
尚未转过屏风,便听见元祚说话的声音:“……皇祖母不要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嬷嬷在屏风处回了一声:“太后娘娘,宸王殿下,琅月郡主和秦姑娘来了。”
“快来!”太后立刻说道。
秦栩和元莘转过屏风,又穿过一道帷幄,方到了太后的寝殿。太后正靠着摞起来的两只枕头,半坐半卧在榻上。
元祚依旧坐在四轮木椅上,依旧是一身白衣,秦栩月余没见他,觉得他气色比之前更差了。
“皇祖母!宸王哥哥!”元莘福身行礼。
秦栩则提着裙角跪拜下去,叩头道:“臣女拜见太后娘娘,宸王殿下。太后娘娘福寿康泰,宸王殿下如意安康。”
“秦丫头来了,起来说话。”太后朝着秦栩伸了伸手。
“地上凉,快起来吧。”元祚也说。
“谢太后娘娘,宸王殿下。”秦栩再次叩拜,方站起来。
元祚微笑道:“今日找你来,是因为皇祖母身体抱恙。太医们开的汤药,她老人家不愿用,非要请你来想想办法。”
秦栩笑了笑,说:“那请太后允许臣女为您诊脉。”
“来吧。”太后很是配合的伸出手。
秦栩上前几步在榻前跪下,伸手搭在太后的手腕上。
半晌后,秦栩微笑道:“想来太后娘娘这几日先动了肝火,又感怀伤心了。五内有些不调,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想用汤药,便用药膳调养一阵子也行。”
太后听了这话,立刻笑了:“哀家就说没什么事,太医院的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
“五内不调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是百病之初。太后娘娘的药膳还是要仔细的。另外,也请娘娘少忧虑,多开怀才好。”秦栩劝道。
“好好好,哀家听你的。”太后说着,又指了指宸王,“秦丫头,你给宸王也看看。他近日来一直劳碌,昨日又受了惊吓,你瞧他那张脸不见一丝血色,真是叫人忧心。”
秦栩早就看出元祚的身体不大好,但碍于在太后面前,她不敢造次。此时听太后这样说,便福身答应。
元祚也不好拒绝,只说:“不过就是没睡好,并没什么大事。皇祖母对孙儿是关心则乱。”
秦栩要跪下去为元祚诊脉,元祚立刻说:“劳烦嬷嬷拿个凳子来吧。”
旁边的宁嬷嬷忙去搬了个绣凳放在元祚身侧。
秦栩福身谢过之后,方给元祚认真地诊脉。
好半晌的功夫,她方吁了一口气,说:“王爷的药方该换了吧?针灸也要调整一下了。您忧思过甚,睡眠也不好,这对身体恢复极为不利。看来云先生的话,王爷是不愿听的。”
“……”元祚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那副神情像是被抓住错误的小孩。
“秦丫头!你给他开方子!给他针灸!他敢不听话,我老太婆有办法治他!”太后听了这话颇为着急,她已经没有儿子能指望了,仅剩下这个多病多灾的孙子,绝不能再有闪失。
“皇祖母,不要着急。”元莘帮上前扶着太后,替她揉着胸口劝道,“宸王哥哥一定会请栩栩的话。”
太后早就叫人准备了笔墨。
秦栩先把药膳的方子写了交给元莘,又思量着给元祚调整方子,但她思量许久都没下笔。
“栩栩,怎么了?”元莘纳闷地问。
“宸王殿下的药,还是我亲自配好,制成丸药送到府上吧。有两味药特别关键,我怕会出岔子。”秦栩说着,搁下笔看向元祚,“今日在太后娘娘这里,我先为王爷施针吧。”
“去,去取银针来。让秦丫头就在这里给他施针!”太后又催促着。
宁嬷嬷捧着一个盒子笑道:“银针早就备好了。”
秦栩打开盒子取出银针一次摆好,又点燃烧酒,又让人把元祚的衣袍掀开,卷起裤腿,露出膝盖。
她用烧酒擦过手指,把银针在火上烤过,方缓缓地刺入元祚膝头的穴位中。
元祚感觉一股酸麻随着银针的刺入慢慢的扩散开来,随后似有些微的疼痛还有些微的灼热。心中惊讶,忍不住说:“秦姑娘这针法果然跟云先生不同。”
“我在西南的时候,认识当地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医者,他每天都看几十个病人。那些人里面不乏因为登山采茶或者做其他农活而摔伤的。他们又着急恢复,早些回去干活养家,那老医者就琢磨出了一套不同于寻常的针灸手法。”秦栩一边给元祚针灸一边胡乱编造过往经历。
其实她连秦栩本人的记忆也没留多少,哪里认识什么老医者。这绝世医术不过是重生后获得的一项技能罢了。
秦栩这次给元祚施针的时间有些长。但有太后和元莘在旁边闲聊,时间过得也不算慢。
施针完毕后,天后吩咐宁嬷嬷:“小厨房不是炖了银耳莲子羹么?赶紧端一碗来给秦姑娘润润喉。”
宁嬷嬷答应着出去,没到门口便又转回来,笑道:“娘娘说巧不巧,琅华郡主炖了雪莲银耳羹,正给您送过来呢。”
秦栩闻言忙看过去,但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宫装女孩儿捧着一个托盘上前给太后行礼。
“双珹,快来。”太后笑呵呵地说,“琅月和宸王你都见过了,今儿哀家又给你找了个朋友——秦栩,礼部尚书秦隽清大人的女儿。”
秦栩早就站起身来,等太后说完,方向梁双珹行礼。
梁双珹是有郡主封号的,秦栩只是臣子之女,无封无号,且又在太后跟前,她自然要向梁双珹行跪拜大礼。
梁双珹却快步向前拉住秦栩,笑道:“姐姐快别跪,我怎么感受姐姐的大礼呢。”
“秦栩见过郡主。”秦栩没有跪下,但还是向梁双珹福身行礼。
梁双珹福身还礼,甜甜地笑道:“姐姐叫我双珹就好了。我初来乍到,还请姐姐多关照。”
秦栩笑道:“关照可不敢当,倒是这元都城里有些好玩的好吃的,我可以带你去试试。”
太后也拍了拍元莘的手,笑道:“这自然好。我一个老婆子天天闷在宫里,双珹跟着我也是拘束坏了。秦丫头跟琅月你们两个,要多带她出去逛逛才好。”
梁双珹笑得眉眼弯弯,走到太后跟前,说:“太后娘娘放心,我若得了好吃的好玩的,一定拿回来孝敬您老人家。”
“哀家就是这个意思!”太后另一只手拉住梁双珹,又对秦栩说:“对了,双珹炖汤的手艺极好,那雪莲是她从冰川带来的,秦丫头快尝尝吧。”
元祚便趁机说:“皇祖母,福宁殿那边还有许多奏折要看,孙儿先告退了。”
“好,你去吧。回头秦丫头给你送了药去,你记得按时按量服用!”太后又不放心地叮嘱。
“是。孙儿记住了。”元祚又看了一眼秦栩。
秦栩福身说:“最迟明日下午,臣女便请云雎先生把丸药送到府上。”
“有劳了。”云雎微微欠身。
宁嬷嬷上前来推着四轮木椅出去。
元莘方叹道:“宸王哥哥什么时候才能跟如常人一般来去自由啊?”
提及这事,太后也有些焦急,便看向秦栩:“秦丫头,你怎么说?”
秦栩心想再需要一个月,元祚就可以行动如常了。但这话她不能说,于是沉吟半晌方不确定地说:“王爷三年来没有走路,那筋骨力道都需要慢慢恢复,嗯……至少要到夏天吧。”
“夏天……也好,只要能恢复就好。”太后松了一口气,也叹了一口气。
太后留秦栩和元莘用了午膳才让她们两个离开。
这期间,秦栩借着洗手的功夫见到了韩亦婍。韩亦婍如今是延寿宫的三等宫女,只负责外围的洒扫烧水等杂事。
见到秦栩,韩亦婍毕恭毕敬。
秦栩也无法跟她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梁二姑娘独自在这里,劳烦你多照应着。她有什么明着暗着的麻烦,你便找双芊,她会想办法告知于我。”
韩亦婍忙答应着:“姑娘的话我一定谨记在心。”
陪着太后用膳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秦栩连半饱都没吃到,于是出宫后元莘便拉着她商量着去哪儿打牙祭。
元莘笑道:“去翠微楼吧,我听说那里来了一个扬州的厨子,烧鱼做的一绝。”
秦栩想起遇刺的事情,便不肯往陌生的地方去,便说:“还是去墨泉楼吧,他们家的鱼脍和瓠羹味道极好。”至少林簇是熟人。
“也行。”元莘爽快的应了。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但墨泉楼里还是有很多客官在用餐喝酒。
秦栩和元莘下了车辇,刚一进门,掌柜的热情上前来招呼:“给郡主请安,秦姑娘好。不知二位贵人光临,是找人呢,还是用饭?”
“用饭。这个时辰了,你们的菜品还全么?鱼脍和瓠羹还有没有?”秦栩笑问。
掌柜的满脸堆笑地应道:“有,有,有!郡主跟秦姑娘大驾光临,就算是没有,咱们也得现买去呀!二位贵主儿楼上请。”
穆旭东在这里见着秦栩,着实意外。因问:“今儿不是科考结束的日子么?你怎么跑出来吃饭?”
元莘不耐烦地皱眉:“三哥,有话不能进去说么?把人堵在楼梯上算怎么回事儿?”
“哦。”穆旭东侧身让开路。
秦栩和元莘上楼进了雅间,穆旭东随后跟了进来。
“三哥,你还没吃饭?”元莘纳闷地问。
“吃过了。”穆旭东施施然入座。
元莘心想你吃过了又来凑什么热闹?但她瞄了一眼穆旭东沉静的脸色,理智的选择了沉默。
“昨日太后娘娘没睡好,太医开的药她不肯用。便把我叫过去,开了药膳调养一下。”秦栩看了一眼穆旭东。
“嗯。”穆旭东点了一下头,说:“关于行刺的事情,宸王那边虽然活捉了一个,但那人既然是死士,便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攥在别人手里。无论如何都审不出有用的东西来。”
“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元莘皱起了眉头。
穆旭东嫌弃的看了一眼元莘,说:“很多,比如致爱之人的命,至亲人的命,还有……信仰。”
“哦。”元莘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偷偷地扁了扁嘴巴,以示不服,但没再多说什么。
房门被敲响,林簇进门,身后跟着掌柜的自端着饭菜。
“琅月郡主和秦姑娘大驾光临,林某慢待了,特来赔罪。”林簇笑着朝元莘施礼。
元莘笑道:“你开门做生意,我们来花钱吃饭,赔罪的话从何说起?倒像是我们常来吃霸王餐似的。”
“哎呦!求着郡主每天来呢,只可惜咱们微末草民,没那么大的脸么。”林簇说着,又笑问秦栩:“秦姑娘最近忙呢,怎么这个时间才想起用饭。”
“饭么,自然是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用。”秦栩笑着指了指座位,“这里是林少自家的地盘,怎么好站着说话?快请坐。”
“不了,我就进来问个安。外面还有些琐事,就先告辞了。”林簇说着,又看了穆旭东一眼,拱手退了出去。
“下午我得去益云堂配药,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秦栩说。
“嗯。”穆旭东又看了一眼元莘,“你的护卫都是酒囊饭袋,以后若带秦栩出门,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啊?我的护卫……”
穆旭东没等元莘说完便起身走了。
“他什么意思?!”元莘生气的瞪着已经关闭的房门,“栩栩,他这是明目张胆的鄙视我吗?”
“别跟他计较。前天在悦来客栈吃饭的时候忽然遇刺,他怕是吓坏了。”秦栩安抚地给元莘夹菜,“来,尝尝他们家的鱼脍,极鲜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