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榕再次试图从汪明远那儿打探价格，奈何这家伙的嘴巴就跟石头缝儿似的，她甚至都怀疑连他自己估计都还没得到明确的指示，怎么可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也许他是在故弄玄虚。
她又发呆似的坐着一会儿，决定给张会民去个电话。电话通了好久才接，张会民压低嗓音说在开会，一会儿再联系，然后就挂断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邢榕有些失落，拿不准张会民的会开完没有，要不要再给他去个电话，正在犹豫间，张会民的电话就来了，说：“邢榕，中午有局没，如果没有，我正好请一个朋友吃饭，你也一起吧。”然后发了地址给她。
邢榕挂断电话，就直奔目的地。她很喜欢和张会民这样的交往，有事说事儿，既不扭捏，也知道边界和分寸，从来没让她为难。
聚餐地点是张会民经常去的一个私房菜馆，等她赶到的时候，张会民已经在“主人”位置上坐定，笑盈盈地招呼她在他左手位置坐下。
一看这架势，她瞬间明白，“主人”右手位置才是今天要宴请的贵宾。这样的局，她已司空见惯，说是要给她介绍一位大咖朋友，其实是“主人”组局办事，她来买单，谁叫他是甲方呢。
趁着客人还没到，邢榕和张会民坐着喝茶扯闲篇，二人说到滨河新城的开盘，她笑着道：“民哥，你不是有个亲戚要买，他心里价位大概多少？开盘价如果太超出预期，我怕操作起来棘手……”
张会民笑道：“价格当然是越低越好了，你们预计开盘卖多少？”
“这个属于甲方的商业机密，汪总最清楚。”邢榕一副失落的样子，道。
张会民“噢”了一声，秒懂，随口说改天约汪明远问问。
他接着又开始吐槽起自己的烦心事儿；“唉，现在小孩子上个学，能让家长脱层皮。”
原来他儿子明年就该上初中了，想在州市读一个好中学，要么是这所中学周围辐射的小区划片划进去，要么是学生依靠自己的能力考进去。按照他儿子目前的学习成绩，考进去的概率估计不大，但他买的又不是学区房，因此只能四处托关系找门路。好不容易拐了几道弯，才认识秋实学校的校长马鸣，又约了几次，终于今天中午对方说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能见下面。
正在二人闲扯间，马校长和其助理推门而入，笑道：“抱歉，汪总，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们也是刚到。”张会民笑意盈盈地将马校长在VIp位置安排坐定，向他郑重介绍了一下邢榕，邢榕起身主动和马校长交换了名片。随后张会民把菜单交给马校长，让他看看有哪些中意的菜品以及是否有忌口。
“我对这儿不熟悉，还是您直接点吧。”马校长很斯文，厚厚的黑眼眶，五十岁上下，说话客客气气的样子。
张会民推让了两次，见对方依旧是这样的态度，索性就把菜单交给邢榕，二人之间早就形成默契，邢榕接着就出去安排。她虽然准备了酒水，但看马校长的作派不像是喜欢饮酒之人，又恰是中午，因此便多点了几道精致的家常菜。
果然，邢榕不愧是点菜行家，精致的菜肴一道道上来，让人垂涎欲滴。端茶倒水、催促服务员上菜、索要牙签、汤勺等细碎的工作，她主动承担起来，给足了张会民面子，马校长对她的印象也极好。
整个饭局，张会民都在和马校长聊当前的教育，聊秋实学校未来的发展。邢榕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兴趣不高，但马校长的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秋实学校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我们还计划着在新区设立分校。”
她突然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马校长，请问分校是在滨河路上吗？”
马校长抬头看着她，狐疑了一下，又笑道：“邢总，我们内部最近才开会讨论过，还没正式对外宣布，只是接洽了上层领导，你消息真够灵的！”
邢榕不好意思地笑说：“我是歪打正着，新区的教育用地本就不多，也就滨河路上那块大小合适，宗地方正，位置也不错。”
马校长道：“看来你是行家，对土地规划了解这么细。”
邢榕还想追问分校具体打算什么时候落成，但第一次和对方见面，就交浅言深，打探这么机密的事情，觉得不妥，又怕坏了张会民的事，就把话咽了回去。
这顿饭氛围融洽，张会民虽然全程没有提他孩子上学的事儿，但马校长来之前早就明白，否则不会来赴约。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是这样，一回生二回熟，只要第一次见面气氛融洽，你所求的事情在对方能力范围之内，而且你又愿意付出相应的成本，大概率没有不成的。
饭局结束，各自散去。
下午，邢榕就迫不及待地要找蓝枫说说她的新想法。终于，三点左右，蓝枫从外面回来了，一身的酒气和疲惫，看来中午没少喝。邢榕犹豫再三，还是晚些时候再找他说。
天快黑的时候，蓝枫的助理通知她过去。开盘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里七上八下，再次把她和汪明远叫到办公室。
这次汪明远很聪明，上来先汇报了近期的劳动成果，准备工作基本已就绪，价格表和优惠政策还在审批中。
接着邢榕又陈述了近期客户落位的情况，从她的陈述中，蓝枫听出了她的顾虑，沉思片刻，他知道她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有很多因素不可控。
邢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抛出来：“蓝总，在州市买房，不用指点画圈，讲核心地段，不用唾沫横飞，讲五星物业，也不用ppt画线分析，讲小区房价周期、房龄抛物线理论，就简简单单两个字——。”
此时蓝枫和汪明远同时看向她，被她的这顿故弄玄虚勾起了兴致，只见汪明远率先发话：“别卖关子，直接说！”
“学区！”
“学区？”
汪明远侧过身，歪着脑袋，不屑一顾道；“咱们这荒郊野外的，配套又不成熟，哪儿来的学校？”刚说出口，似乎又后悔自己的用词，不该这么称呼自己的项目为“荒郊野外”，营销说辞上写的明明白白“空气清新，四周幽静，宜居”。
蓝枫沉思了一下，忽然想到对面的宗地，笑道：“我看对面的地，围挡已经圈起来了，莫非有动作？”
邢榕便把中午马校长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但她没提张会民，为了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怎么会认识马校长？”蓝枫忽然问道。
邢榕于是只能扯了一个谎，谎称自己有个亲戚托她办事，她借助以前的一个老客户中间牵线才搭上的关系。说完，她心里一阵紧张，幸亏他没有继续顺着这个线索往下问，不然她还要继续往下编。
汪明远在一旁插话道：“邢榕，这个秋实学校的教学水平如何？”
邢榕嗫嚅道：“据说教学口碑很好，但自2012年秋季招生以来，它还没有正式的中招成绩，所以....但它的小学部的教学质量在行业内是出了名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没底气，她内心也认为这是个薛定谔式的谜，秋实学校名气很大，但却拿不出具体的中招成绩。
“呵呵，假如它的中学部在对面安了家，客户愿意花多少钱来为这个学区买单？”汪明远故意笑道。
邢榕噎在那儿，这个问题她确实还没想清楚，但总觉得是机会。
蓝枫心里也犯了疑，心里就像有一把小锤不停地敲着，最终决定先和对方接触一下看看再说。
第二天，邢榕提前联系好马校长，和蓝枫一起直奔秋实学校。一路上，蓝枫只顾认真开车，神情严肃，她也就没主动找话题来聊。
到了秋实学校总部，邢榕轻轻敲了一下校长的门，听到有人说“进来”便轻轻推门进去。她向马校长介绍了蓝枫，蓝枫修长的身材，看似普通的黑色大衣，却是华贵的姿态、清雅的风度，这气质和谈吐瞬间让以“儒雅”自居的马校长自惭形秽。
马校长的办公室虽然不算大，但墙上挂满了字画，旁边的博古架上也摆满了瓷器，这间屋子被衬托得清新脱俗。
双方寒暄几句，邢榕便装着接电话，借故出去了。
蓝枫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字出神。
马校长见状，笑吟吟道：“蓝总对书法也有研究？”
蓝枫笑笑，道：“谈不上懂，只是很喜欢眼前的这副字，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行云流水，真有颜真卿的风骨。”
马校长顿觉遇到了知音，笑的更开心了，道：“没想到蓝总仪表堂堂，不单是商界精英，书法也是行家。呵呵，这只是我的一副临摹作品，如果不嫌弃，我今日与你有缘分，就赠与你吧。”
蓝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没想到我能有幸得到您的墨宝，回去便将它裱起来挂在办公室，陋室必定蓬荜生辉。”
说着，马校长站起身就将那副字用卷轴卷起来，递给蓝枫。
二人又聊了一些教育方面的话题，蓝枫感觉火候已差不多，便引导性地问：“马校长，听说贵校计划要在新区落一座中学部的分校？”
蓝枫是邢榕引荐来的，来之前大致说明了来意，马校长已经有所准备，沉吟一下，道：“我们刚开过内部会，确实有这个计划。”
“那计划什么时间开始招生？初步的规划方案有吗？”
“规划方案已经开始研讨，但目前看起来，什么时间能落成，还说不好。”
马校长显然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否则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和他聊这么机密的事情，他很清楚蓝枫的来意，如果能撮合成秋实学校和JK的合作，对于他来说也是功劳一件。于是他继续道：“看来蓝总很关心这个分校，具体是有什么想法？”他深谙谈判的要诀，要想掌握主动权，就得让对方主动亮出底牌。
“如果JK想和贵校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请问需要投资多少？”
马校长没想到蓝枫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直接抛出一个数字，是高了还是低了，他心里把握不准，而他也需要向高层汇报，不能这么草率。他笑笑，道：“这得看双方是怎样的合作模式了。”
“行业内有哪些合作模式？按照贵校往常的惯例，能给个参考吗？”
马校长见蓝枫很执着，便把他知道的信息一一分析给他听。
在行业内，这样的合作是有先例的，合作模式分学区和学位，根据合作模式、楼盘的开发规模、学校的整体建造成本等，投资额度没有固定的标准，双方合作一是能帮助学校分担成本，二是为楼盘的销售助力，实现共赢。
马校长虽然没有明确给出投资额度，但根据他刚才的描述，蓝枫大概已能猜到投资额的范围了，他预估在3000万-5000万。
“马校长，今天多有打扰，您留步。”
“那就恕不远送，等有具体消息，我再和你联系。”
邢榕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早已听见蓝枫的声音，两个人站在门口握手告别，她本来在自拍臭美，镜头一转，咔嚓一声，二人就映入了她的镜头。她赶忙起身，跟着蓝枫一起向马校长道别。
回来的路上，蓝枫还是只顾开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邢榕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道；“蓝总，有戏没戏？”
蓝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凝视前方，嘴里却道：“目前还说不好，我明天得去趟JK总部，探探路再说。”
邢榕一脸惊喜，笑着道：“蓝总出马，一个顶俩！哦，对了，别忘记催催集团的价格表和优惠政策的审批，这两项定了，我好做安排。”
蓝枫重重地“嗯”一声，不再说话。
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玻璃洒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